感觉失望,——这“爱”与“憎”都很苦了我。“憎”实基于“爱”,这在我是有一种正
确逻辑;我憎我自己时是非常爱我自己的。我憎我自己的糊涂错误行为,就比一切人不欢
喜我的总分量还多。但是,一种错误的轻蔑,从别个人的脸嘴上,言语上,行为上要我来
领受,我领受这个象是太多了点!使我生到这世界上感到凄凉的,不是穷,不是没有女人
爱我,是这个误解的轻视。除了几个家里的人外,再除了几个顶接近的朋友,其余许多的
名为相熟的人,就没有一个说是真能由精神的美质上觉到我是怎样一个人的。爱不是我分
内所有的爱,憎也不是我分内所有的憎,我就那么在这冤枉中过活!自然这冤枉是人类极
普遍的一种事,不去追究它,则自然就糊糊涂涂过去了。不幸是我又做不到。想懵懂过了,
学懵懂过了,然而结果我见我另一种求妥协人生方面的意志,惨败于一样小小事的推究下,
只作成了痛心人生是可怜的机会。我象是生来就只有为人轻视的机会的一个人,而误解的
爱憎又把我困着,使我无机会作一个较清静的人。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生下地来,凡一个人
应有的一分骄傲与夸张福气,到我身上却找不出!到认识明白我所活的只是给这样所谓同
伴误爱误憎,我除了存心走我一条从幻想中达到人与美与爱的接触的路,能使我到这世界
上有气力寂寞的活下来,真没有别的什么可作了。已觉得实在生活中间感到人与人精神相
通的无望,又不能马虎的活,又不能绝决的死,只从自己头脑中建筑一种世界,委托文字
来保留,期待那另一时代心与心的沟通,倘若是先自认人生的胡涂是可悯,这超乎实生活
的期待,也只有觉得愈见其可悯吧。
就是作文章,又有谁个能够明白我这人一丝一毫?因为是单觉到把这世界放到一个人
的思想上也认为生是可恋,为维持这思想体魄的活力,把作成的文章卖到可以拿钱的地方,
没有钱,文章作成也不把,我是平素又为许多人认为“文丐”之类的。到最近且得到一种
警告,说象这样子到另外一时,也会有杀头的机会,只要是什么人一得志就免不了。以我
这素不知所谓派别党系的人,且得到这种警告,也就可知中国人在某一时、某一地故意把
文学与政治与情感牵混在一块的意气排揎可笑可怕!说是杀,也许是说来玩玩或出出来由
不明一股不平之气吧。至于误解了我,把我加上“文丐”名字,为出之于不相识的勉强说
来是同道的人口中,这说话的动机又不外乎想把自己抬高为纯艺术家,这算不得一回什么
事。所以我是但愿在这一辈艺术家口中,永远维持到他的轻蔑,助成他一种神清气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