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队员都是从思考自身命运开始,以不满现状怨恨老马告终。她们还小,她们不可能学会分析更深刻的原因,她们看不到老马同样也是受害者。一位队员效仿马宁宁的作法,给家中父母灌了录音带。她在录音时哭泣不已:&ldo;我要通过录音这种方式,向家人诉说明白。你们是不会理解也不会体验到我在这个组的心情的,更不会用另一种眼光,去审视马俊仁这个人。他简直就不是个人,他是个禽兽,他是个虐待狂,神经病!他对我们的处理手法总是那么狠毒。冯文慧和古冬梅跟他那么多年,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可是他为了他家的两个亲戚,硬是给她俩从沈阳挤兑到偏远的鞍山七矿,这对她俩来说,是多么不公平,而我们的下场可能比她们还要惨!我们退下去能干什么?没有钱,没有文凭,我们什么都干不了。在这个组,只有伤害和痛苦,每一种伤害,都是那么刻骨铭心,每一种痛苦,都是死去活来。我对往后的人生道路已经彻底绝望了,我只是一天一天盼着,盼到死的那一天!&rdo;
我不厌其烦地摘录马家军队员们兵变前的日记、信件和录音,我觉得只有如此才能最真切地表达她们当时的心情和思想,任何第三者的描绘形容都无法与生活的真实相比拟。在写作中我的心情是很痛苦的,我决不想伤害老马伤害任何人‐‐在使用这些材料时我已经尽可能地回避了队员们许多对老马较直白的不雅语言。随着岁月的流逝淘洗,队员们的心会渐渐平静下来,时间正在抚平她们心头的创伤。可是,如果我们要探求她们当时内心世界的全部真实,却只有依靠这些留给历史的记录。
基地大楼在寒风中呻吟着,颤抖着。
马俊仁这些日子来基地实在太少。他躲在别墅里,他对于队员们的沉痛反思并没有太多的察觉,队里竟然没有人像过去那样及时向他打小报告,以至于事到最后关头他还什么也不知道。他整天的事务就是打长途电话,说看病的事,安排前来接任的新人。
然而基地女队员们对老马的声讨正在毫不犹豫地展开。除了一支支刷刷作响的笔在日夜奋笔疾书以外,明里暗里的小型声讨会夜夜不停。睡觉晚了无人催问,黎明不起但睡无妨。谁也别管谁,你自己还顾不住自己呢!前途,命运,金钱,爱情,自由,独立,似乎从来没有想到过的所有严重的问题,一下子推到了每一个人的面前。
人在最后抉择的时候就要陷入偏狭的回忆,而回忆却是非常惨痛的。&ldo;声讨会&rdo;往往在毫不在意的情况下就开了起来,而且开得有声有色。姑娘们七嘴八舌,专拣忘不掉的屈辱激发自己的愤怒,以证明愤怒的正确。她们说:‐‐有一次在云南高原训练,只是因为王军霞带队跑在集体前头稍稍快了点,马导就骂她是想在记者面前出风头,要给她点颜色看看,就地痛打王军霞一顿,毫不给世界冠军留情,对着摄像机的镜头也要打,&ldo;就是要打给记者看!&rdo;
‐‐吕欧长得出众一些,马导就要治理她,丝毫不顾忌女孩子的自尊心,除了一顿皮肉之苦以外,还亲自动手给吕欧推了一个大光头,&ldo;我让你再发贱!&rdo;
‐‐痛打曲云霞,不过就是因为曲云霞吃饭时显得为难了点儿,饭在嘴里打转,实在咽不下去,马导就往狠里揍,&ldo;让你再今吃不下去!让你再不好好吃!&rdo;其实,是因为曲云霞跟别的教练多说了一句闲话。
‐‐刘丽是个勤快的资深老队员,马导往床上一躺,伸直了双脚,总是刘丽上前擦脚,剪指甲、抠耳朵、洗袜子,就好像伺候一位老太爷,在打曲云霞的时候,刘丽仅仅表示了一点点不理解,马导就说她&ldo;你牛逼什么!&rdo;掉头把刘丽痛打一顿。
‐‐运动员的肝病已经到了疼痛难忍夜不能寐的程度,偷偷去医院看了一回病,回来就难逃劫难,人人过关,&ldo;打不服你不算打!&rdo;刘丽被打成乌眼青,还瞒哄家里大人说不小心在桌子上给碰的。
‐‐那一年在云南高原训练,有一个小队员名字叫王小男,因为跟不上队,马导冲上去把王小男痛打到泥塘里,直到浑身是泥是水,打的王小男没处躲,没处藏,直往树上爬,脸已经被打的变了形,直喊救命,没人敢救。马导说,这叫强化训练。
‐‐李颖是从鞍山第一个跟马导来到省队的老队员,资格最老。因为李颖在组里跑得不是特别好,没有给马导争光争气,马导抄起大木板子就朝李颖头上打,皮开肉烂,鲜血直流,队员们紧急送往医院抢救,到现在李颖头顶上留着鲜明的三角疤。
‐‐还有一个小队员叫谷亚男,受打不过,连续逃跑三次,每次都被抓回。有一回马导亲自追到火车站,上了车一直找到最后一节车厢,找到谷亚男,笑嘻嘻连哄带骗抓回来,照打不误。马导用树条子蘸水猛抽谷亚男,把谷亚男脸上抽得全是血印子,长期消退不下去,谷的父母得知以后嚎啕大哭,要告马导毁容罪,经过多方做工作才算平息。谷亚男只要看见马导,就浑身打哆中。
‐‐吕亿模着自己脖子后面的大疤,感慨地说:这是我在马家军留下的永久纪念。
‐‐为防止队员身上有钱,多次烧毁队员应得的工资,最后一次烧了十几个人的全月工资,共计两千余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