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基地的四楼上,有两间住人较多的大宿舍,这是新老队员们每天的聚集地点或称会议室。大家总是在这两间屋子里向王军霞发问:军霞姐,咱们啥时候行动啊?怎么还不走啊?姐定时候可别忘了叫上俺啊!尤为滑稽的是,有队员提出这样的问题:姐啊,俺这两天做梦,梦见好多梅花鹿住在一个黑洞洞的山洞里,突然山洪暴发,就把个山洞给淹了,那水啊可大了,最后把大山顶也淹平啦!姐啊,咱还得多算几封,这次金州的那个算命先生怎么说?是吧,他也说这基地要黄啦?没说具体是啥时候?过不了今年?这就对上号了,非黄不可了!‐‐长期的迷信教育,得出了迷信的果实。这一层,又是老马无论如何始料不及的。‐‐现在的问题是马导手中尚拿着好几块霍英东奖励给队员的纯金大金牌和亚运会上由健力宝公司奖励给队员的纯金钥匙,纯金奖牌每块值人民币十几万,纯金钥匙每把也值三四万元,这些东西当然不能留给马导,集体辞职就是个时间问题了。
马俊仁上了趟鞍山,总退却的意念更加坚定。他在同半农半工的鞍山亲友们商谈自己的前程时,绝大多数亲友劝其见好就收,没有谁劝他把天大的苦头继续吃下去,根本没有这个必要嘛!待马俊仁一回到大连基地,他的情绪由于老父病重而变得更加烦躁,接连在队员中无端地大发雷霞,从早到晚他总是骂骂咧咧不停口。渐渐地,他就把自己总退却的思路全盘暴露给队员们了。他实在不是一个城府很深的人。他觉得自己还是这个家的当然家长。这几天他最爱嚷嚷的话就是:闹吧!整吧!你们这帮人能整住我马俊仁?我去休养看病,我拍屁股走了,看你们跟谁闹去?你们今后的日子长着呢,你们不靠我,我还不想管呢,你们想靠谁靠谁去,谁能给你们办了后边的事情你们找谁去,咱们看谁能整住谁,我反正是不管了!
老马的用意很简单,他想让队员们因为退路艰难而对他有所依赖而重新靠拢他。金牌、档案、户口,一切关系都在他手里,他没有估计到全体队员都会背水一战离他而去,会集体炒他的鱿鱼!他们不靠教练不靠我老马还能靠谁去?难道他们不替自己的未来着想吗?难道他们不考虑退役后的分配吗?大权在我马俊仁手中2想想中国社会,谁会轻易惹翻单位的一把手?谁又会惹翻本系统内的最高权威人士?在每一个单位和机关里,为了一点儿蝇头小利给一把手当宦官当傻儿子的人有的是,唯上唯官是千年不变的传统。我有权,还怕了哪个没权的不成?哪有老子怕儿子的?哪有爷爷怕孙子的?哪有县官怕百姓的?哪有大人物伯小毛孩儿的?哪有船儿怕水的?‐‐其实,凡是这样去处理问题的当权者,最后没有一个不与众人离心离德的,没有一个老来不吃大亏的,结局往往十分悲惨。权力固然响当当,而人心不是更有力么?人道不是更持久么?权力要说重要也重要,要说脆弱也很脆弱。掌权时候竞不知道丢权也在转眼顷刻间。到头来,方醒悟,压根儿从来没把任何人的心制住,却连过去的宦官儿子们也会翻了狗脸骂起家长来。
人身依附那一套玩意儿几千年都管用,没想到现如今在市场经济时代变得不太灵便了。也许这正是从经济体制改革向政治体制改革无情转化的一种必然。
众怒易犯而专权难成。马俊仁没有认识到他权力的危机才是马家军根本的危机,最大的危机。眼下他再用权力话语吓唬这帮久经沙场的老队员们,显然不会再起什么作用,只能证明过去的强者今天是脆弱的,力量也用到头了。所谓冲风之衰,势不能起毛羽,强号之末,力不能入鲁镐。队员们一任老马训斥咒骂,心中却不会生出少许转变之意,反而更加增长了对老马挥戈一击的怨恨。你越是要甩了我们躲开去,我们越不让你轻松如愿!你整了我们这么多年,我们也会最后整你一下子!老马适得其反的训话效果又是他所想不到的。最后的战火就要燃起。老马现在是一个真正的弱者,而对手却是一大群同仇敌情的世界冠军,力量对比其实是很悬殊的。有古语说:骏黎之衰也,驾马可先之,孟责之倦也,女子可胜之,是啊,千里马衰弱了,连普通马也敌不过,孟责曾是与秦武王比赛扛鼎的大力士,他疲倦了,弱小女子足可以战胜他呀!
这基地装足了满楼的炸药,就差一根导火索了。
正在全队怨恨冲天的当口,1994年12月10日至11日,老马自己点燃了嗞嗞作响的导火索。这两天,老马频频在办公室给沈阳打长途电话,他很不在意队员们的动态和情绪,他对着话筒大声嚷嚷:好啊,就这么定了吧,星期二你们把新教练刘琦送大连来,我等着,我把队伍正式给他交待一下,我就离队住院,星期二是几号?哦,12号?好啊,打12号往后,队里再有啥事儿我就都不管啦,对一切问题由刘琦负责!对,我治病嘛,现在队里可是没出任何问题啊,我交待给刘琦以后出啥乱子与我没关系!喊出龙叫来,我也管不着了,谁带队谁负责嘛,与我马俊仁有啥关系?刘奇当教练他爱咋整就咋整,今后这帮小思儿闹出人命来也与我马俊仁无关!
马俊仁的电话被老队员们听到,立即在全队引起了很大的震荡,反响非常强烈。她们共同生发了一种长期受害最后又一次被欺辱被抛弃的感觉。老队员们直接的反应是:马导他把俺们当牛当马当赚钱机器使唤了这么多年,他捞够了他干不下去了,到头来把责任和后事往别人身上一推,他得计了!俺们无路可走,俺们成了世上最悲苦的一群弱女孩,横竖是绝路一条,长短将被人抛弃,于其躺倒等死,不如拼杀一扬,拼个要走都鸟兽散,拼个鱼死网破都别干,或能拼出一线生机。就是要让马俊仁把队伍散伙的责任担起来!就让咱们两厢都不那么舒服吧!新教练刚上任,我们跟人家说不清道不明,凭什么让人家负责任?这个责任只能让马导担,你想担也得担,不想担也得担,你越不想担俺们偏要你担,世上的便宜事让你占尽,最后还连累一个新教练,岂有此理?电话之后,马俊仁即在公开场合宣布了星期二即12月12日离队的决定,同时宣布将在星期一即今天晚上把手中的金牌和金钥匙发给个人‐‐他认为这是最后一个晚上,你们就是想翻什么大波浪也来不及了。我只要拖过这一晚,只要次日上午崔大林、孙玉森和新教练一到,任何责任都与我马俊仁没有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