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俊仁终于艰难地从办公椅上站起来。他迈着沉甸甸的脚步走到门边,犹疑不决地关掉办公室的灯,他感到周身要散架,嗓子眼儿隐隐作痛。
不远处的面包车内,鞍山的男友们看到老马办公室灯光熄灭,登时兴奋起来,车内一阵骚动。
马俊仁已是倦极,他一步一步走下二楼的台阶,缓慢地穿过一楼餐厅,他若有所思,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曲大叔静静地跟上来,准备锁住楼门和铁丝网制作的院门。
终于,马俊仁上了奔驰车,他隔着铁丝网回头看看这座大楼,直到高大的曲大叔把院门锁好,转身回楼而去。奔驶车的仪表盘亮起来,时针指向了凌晨一时。
这是多么沉重的一个夜晚。
奔驰车缓慢地消失在茫茫夜幕中。
王军霞、张林丽她们在阳台上看到了马俊仁的车渐渐远去,当即行动起来,她们向楼外早已冻坏的男友发出了预定的暗号。所有的队员把行李物品从宿舍搬到了一楼餐厅。她们相互间没有更多的话语,大伙儿从楼上到楼下脚步匆忙。
不一会儿鞍山面包车开到了楼门前,车门敞开了。
队员们轻轻地欢呼起来。她们急不可耐地打开了基地的两道大门,那情绪就像囚禁多年的冤犯重获新生,搬吧,装车吧,再没有犹豫彷徨。
就在面包车即将被十几捆行李装满的时候,曲云霞悄声地和王军霞最后商量自己的去留:&ldo;军霞,明天崔院长他们来基地,大伙儿是不是还要返回来?&rdo;王军霞知道这位战友的心,她说:&ldo;明天俺们肯定得返回来,你今晚不想走也好,明天咱们一块儿跟领导谈完后,你再最后决定走不走,不要让爸妈着急。&rdo;‐‐曲云霞留在基地也是肩负一项特殊使命的,二人约定,如明日崔大林等人到达基地,曲云霞应迅即在阳台上挂出一条红色的运动裤做暗号。王军霞等人远处看到暗号,即可返回。不见兔子不撒鹰,不对,现在成了不见鹰兔子不来。
虽然曲云霞有些难过有些不舍,转念一想明天上午又可以见面了,就再没说啥。不论情况多么紧急,曲云霞还是那副不善言辞的老样子。走吧!暗号照旧。
曲大叔和曲大婶躲在自己的小屋子里,没有露面。两位老人熄了灯,静静地躺在床上,光听动静不作声。在他们长达半个多世纪的记忆中,屯子里每逢一个历史的关头,每发生一次翻天覆地的大事件,总是与后半夜相连相关,好像凡是大事情如果不发生在月黑风高的后半夜就不叫大事情了。
面包车大小了点儿,把十几个人的行李大包塞进车中,就再也坐不下这帮队员。于是,这群世界特级的中长跑高手们摸着黑,高一脚低一脚地向开发区雅居宾馆相伴而去。回头望望,整个大楼只有曲云霞宿舍的灯还没有熄灭冗自亮着,好像在目送姐妹们远行。她们脚步匆匆,直到暗夜吞没了她们的身影。曲大叔和曲大婶支楞着四只耳朵,直到凌晨3时的时候,四周再也听不到一丝人声。
基地大楼里彻底平静下来。只有暖气管子不时发出气流滚动的声响。曲大叔从被窝里伸出一只胳膊,开灯晃了一眼钟表,想跟老伴说点什么却又没说。他长叹一声,情知这局面是覆水难收了。
雅居宾馆的标准间还算上档次。队员们横七竖八和衣躺在了室内任何一处可资利用的地方。两张床上挤了6个人,地毯上、沙发上到处是人。她们创造了一项宾馆标准间一次接待客人最多的纪录,豪华尽失。队员们到底青春年少,心里不搁事儿,睡意特别浓,不一会儿,她们便睡死过去。数一数人头,除去王军霞和张林丽,一间小小的标准间见缝插针睡下了14个大姑娘。
王军霞和张林丽挤上了面包车,执意要送男友们一程。王军霞的行李物品亦决定不需要拉到鞍山去,可直接放回自己家中。再说那宾馆的客房再也挤不进更多的人去。于是;面包车没遮没拦地驶离开发区。不过十几分钟的样子,就到了王军霞的老家前盐村。车子一直开到王军霞的家门口。男友们把两姐妹放了下来。
男友们向她俩挥挥手,无言无语地驶上了沈大高速公路,拉着一车沉重的包袱,向鞍山方向疾速返回……
王有馥十分惊异地给两位姑娘打开了院门。大黄狗见是小主人归来,不再吠叫,欢欢实实地直蹦高。王军霞没心思逗它,只是简略地向父亲说:&ldo;以后我不干了。唉呀困死了,赶快睡会儿觉吧,情况以后再跟你们细说。反正往后不干了。&rdo;
老王头本想多知道点原委,又怕女儿心中烦乱,就没敢多问。他也像滞留基地的曲大叔那样,黑了灯躺在大炕上想事儿,睁着眼睛一宵睡不着。女儿此次夜半归来,显然非同以往,看样子这回是真的不干了,这不,铺盖卷都拉回来了。老王头是在基地干过的人,他知道事情的本相,女儿突然退下来,奇怪吗?不奇怪,说突然,其实也不突然。这也都是意料中的事啊……他想听听两个姐妹在里屋炕上将说些啥,很遗憾她们啥也没说,仿佛一挨着枕头就睡过去了。
老王头后来对我疑惑地说:&ldo;俺也不明白为什么,这姑娘心里有事儿,为啥不可以跟父母好好说一说呢?整不明白这姑娘是咋想的,她什么都没有跟家里讲。&rdo;在采访中,我问起王军霞为什么当晚不向老人吐诉真情?她告诉我:&ldo;当时俺们也觉得事情不小,是福是祸说不清,也许有人会说俺们破坏国家的田径事业!这个责任可也不小,当时想,天大的责任俺们自己担,不愿意连累家里人,这事儿跟家里丝毫没有关系,俺们背后没有任何人指使,所以就啥也没告诉家里大人。&rdo;唔,是这样!我报以一声长叹,背后不曾有长胡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