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深夜尚且寒凉,阮酥裹着貂绒披风,自玲珑阁上了马车,掌柜和伙计都站在门前躬身相送,她隔着车窗交代了一干事宜,方才放下车帘,令文锦驾车离开。
她只说此去是前往邻近京都的卞城谈一笔生意,玲珑阁的掌柜和伙计都是玄洛的人,虽然这一两年来被她收服了七八分,表面上都为她是从,可是保不齐他们内心还是效忠玄洛的,她不得不防。
马车是她为自己特制的,车中坐蓐及四壁都铺着厚厚的毛皮,即便路途颠簸,也伤不到她腹中的胎儿,行至城门,戍守的城官本欲上前盘问,但瞥到车身上刻着的那朵朱红瑾花,便立即后退一步,命人开门放人。
阮酥丝毫不觉得意外,动身之前,她便向祁念坦言自己要到卞城隐居一年,希望祁念可以为她安排一处隐蔽的住所,并且保证不在她身边安插任何眼线。
这样的要求,祁念自是疑心的,甚至怀疑阮酥是不是改变主意,不想继续辅佐他,见祁念面露难色,阮酥一笑道。
“殿下放心,我若想逃跑,自然会消失得悄无声息,何必多此一举?我离开京城,自然有不能露面的理由,至于是什么,与殿下并无关系,还请殿下不要过问,若有事情要与阿酥商量,都可通过书信往来。”
既然全力把宝押在阮酥身上,祁念自然也懂得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果然全数照做,处处为她安排妥当。
城门外,官道两边的梨花已经尽数绽放,花瓣悠悠洒落,见到这番美景,文锦笑着将车帘掀开一半。
“你们快看,夜间赏花,竟是这般好的景致!”
碎雪般的花瓣扑入车中,带来一缕微醺的淡香,阮酥抬手接了几片花瓣,笑得惬意,然而不解风情的玄澜却打开文锦的手。
“你这的家伙!春风尚冷,要是冻着姐姐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车帘重新落下,玄澜给阮酥腹部捂上一层锦被,又将暖炉上温热的安胎保育汤倒了半碗给阮酥。
新配的汤药味道与此前的截然不同,阮酥一时还不习惯,喝了半碗,她偏头问玄澜。
“柳三先生还是没找到?”
虽然是个行脚大夫,但医术竟是真不错,此前阮酥喝他配的汤药,觉得气色大有改善,因此一直坚持下来,可是就在三天前,玄澜再次到花楼找柳三配汤,他却已经不知去向了,为此玄澜也有些郁闷。
“他虽然在那座花楼安身已有半年之久,但此人一向漂泊不定,若哪日不告而别也是有可能的,只是姐姐的药还未配完就跑,也太不负责了,若是让我寻到,一定狠狠教训他。”
虽然玄澜所说无可厚非,但阮酥始终觉得柳三的突然失踪有些蹊跷,既然玄洛已经知道她有孕,只怕柳三那边……若真是因为这个连累了一个好大夫,阮酥倒是真有些憎恨玄洛,但她不打算把自己的猜测告诉玄澜,柳三是她的朋友,若她得知此事,只怕要与玄洛拼命,即便到了此时,她还是不希望他们兄妹成仇,只含糊带过。
“罢了……到那边安定下来,再寻新的大夫吧!”
话未说完,她便觉恶心,迅速掀开车帘一阵干呕,玄澜连忙起身替她拍背,阮酥呕了一阵,靠回车中,喘气对玄澜低语几句,玄澜随即对外头高声吩咐。
“赶着投胎呢!你慢些,小姐有些头晕……”
文锦低估了一声,马车便慢了下来,玄澜一面给阮酥揉着额头,一面道。
“其实小姐不必走得那么急,卞城比京城要冷,再等两日天气更暖些对孩子更好……”
阮酥坚定摇头。
“不行,听说一个月前,东篱的船便已经靠岸,算算日子,只怕再有十日,澄王的队伍便要到京城了,那时必有一番纠缠,我若不及时脱身,何如走得了?还有……我听太子说,此前北魏曾向陛下递了国书,皆因祁金玉要回京为母奔丧,她已经封了北魏皇后,此次回来,必要找我报陈妃之仇,以我现在的身体,同时应对那么多状况,始终吃力,不如先避开也好。”
玄澜点点头不再说话,阮酥便闭目养神,因为清平的事劳神几日,突然放松下来,即便是在晃动的马车之中,也很快昏昏睡去,但这好眠还没持续多久,便被马车猛然一个颠簸惊醒。
“你怎么回事?”
玄澜习惯性地一把掀开车帘,想要责怪文锦冒失,却迎上文锦贴过来的后背。玄澜一愣,文锦却已经抽出长剑,警惕地护在两人身前。
“妻主深夜出城,不知要去往何处?”
一个清朗的声音划破夜空,让阮酥浑身僵硬,夜色化开,拦截在马车前的一队人马逐渐清晰起来,借着月光,阮酥看清了为首那匹白马之上的人。
连夜疾驰下来,他的发冠已不知何踪,发丝随风飞扬,却掩不住他浑身的潇洒风度,那张清俊的脸庞上,除了思念,亦有一丝怨愤,在阮酥惊骇的目光下,景轩一跃跳上马车,玄澜才与他过了几招,便被他随行之人缠住。
“可算赶上了,不枉我弃了队伍,日夜兼程赶来,再晚一刻,便截不住你了吧?阿酥!”
阮酥勾了勾唇角,抬头看着景轩,此时她内心的惊异已渐渐平息,冷静地问。
“不知是谁向澄王透露了我的动向?”
景轩远在千里之外,若没有眼线,不可能知晓京城的情况,而且她急于离开京城的原因,除了玄洛应该没有别人知道,玄洛要留下她,有很多办法,无论如何也绝对不会是景轩……
景轩不答,只是在阮酥面前摊开掌心,眉宇间的怨气尽数退却,化作一片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