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然的头无力地靠在车门上,浑身不舒服。刚才在车外的寒气还未散尽,冷得打了个寒颤。她本能地将大衣裹紧,准备听任死活。
朦胧中,李然感觉上身被人搬了过去,裹进了大衣里。那里,就像母亲的怀抱一样温暖。但她情知那不是母亲的,是赵南的。想挣脱,很快发现一切都徒劳——他有力的臂膀根本不容她挣扎。极度的难爱使她只能听之任之——待在这儿,很舒服。她竟糊里糊涂地很快睡去。
迷迷糊糊中,她感到自己的脸被什么轻轻地压着——那是一张脸,一张有着扎人的胡须、淡淡的烟草味儿的温柔的男人的脸。
李然的脑海极力在思索她自己身在何处。她看到了许多人的影子。
那儿有父亲去世前躺在床上呻吟的样子,那憔悴的佝偻着的身躯是如此的可怜;有亲爱的小魏欢快的身影,他在歌唱,嗓音是那样的好听,就像老家的花喜鹊在传送春的消息;噢,又见到了那张面容,那面容亲切地让人心碎,哦,看清了——终于看清楚了,那是张敏,他闪动着无奈的大眼睛,双唇紧闭,默默地望她。
“是你吗?”她问他,“一个多月过去,怎么没有一个电话,你在哪儿?”
他没有回答,而是默默上了火车。在即将进入车厢的刹那,他转过身,向她和小魏挥手,眼里充满了忧伤和依恋。火车隆隆地响起,她追着正在加速的火车拼命地喊:“我们等你,全家人都在等你……”一切没有应答,火车依然驶向了远方,消失在茫茫的尽头。她的心就像枕木下的石子一样的碎……
忽然,有个声音轻轻叫她:“然姐,然!怎么了?做梦了?你醒醒,醒醒!”
李然睁开朦胧的眼睛,透过车灯灰暗的光线,她看到的是赵南幸福的脸庞。
“啊?”李然触电般坐起,眼前一阵发黑。她在心里骂自己,“你这个混蛋,什么时候难受不好……”幸亏天黑,车里的人看不到,给她稍稍减去一些难堪。
李然没有生赵南的气,却还是跟他赌气。把脸久久扭向窗外,一言不发。
赵南不知李然咋想,他微笑着伸出一只手,企图整理一下李然的头发。李然抗议地躲去。两位司机在,赵南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尴尬地将手抽了回去。
此时正值子夜,车窗外一片沉静。
就在这沉静中,我们的主人公伴着如墨般莽莽苍苍的千山万壑,伴着湘江水美丽的波光及江南广阔的平原,日夜兼程的跨过了雄伟的武汉长江大桥,越过美丽的长沙和开满山茶花的湘江平原,继续向南进发。在经过漫长的两昼一夜的行程,终于穿过了广州的最前沿城市——绍关。
同车的几位已在暗自庆幸一路的顺平,五羊城靓丽的摩天大楼和绚丽的霓红灯仿佛已闪耀在眼前。
上世纪末的广州,是中国绝对的经济中心,这里的一切正在以日新月异的速度发展和壮大,唤醒和带动全中国向现代化迈进的步伐和神经。
但就在离开绍关一个小时后的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卡车的发动机突然起了怪声,就像砖头瓦块搅进了活塞筒里似的。大家一阵惊慌。司机还未将车开到路边车它已经灭火了。
两个司机急忙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赵南将他的大衣放在座位上,望着很久没有说话的李然,“我也下去看看。”
“嗯!”
“能挺住吧?就快到了,只剩下三个多小时的路程。”
“我已经没事了,你快去吧。”李然胡乱点了点头。
可是赵南还没有走,“不知道你晕车,要是知道,我们该提前准备一些晕车药。”他说:“车不会有什么大事的,你别担心。”
“嗯!”
李然又点了下头。就在她再次点头的时候,不经意间看到了赵南瞥向她的灼热目光。尽管那一瞥极为短暂,在她的双眼几乎未碰到时已躲闪开去,李然还是感到一阵躁热。
刹那间,她明白了赵南以往的许多令她费解的做为,在心里直怨自己迟钝。
有一点是肯定的,李然并不讨厌赵南。她向来是以好朋友好兄弟看待他,可是此刻,好似他们之间有了某种朦胧的东西,令她不安。
一股温暖而清新的风缓缓吹进了车窗,带来了浓郁的南方浓浓的植物的香味。昏昏沉沉了一路的李然猛然间清醒了许多。她欣然地意识到自己已来到一个崭新的环境。
她抵御不住新环境的诱惑,也从车上下来。不过她没有操心货车的事,她知道,她在他们跟前,除了让他们更加手忙脚乱以外没有别的。
路上的车辆极少,宽阔的马路安安静静,她一个人沿着马路轻松地溜达起来,浑身上下僵得像块木头。
天上,一轮弯月幽然地升起。透过路边的树隙,可以看到田地里默默耸立的一堆堆稻秸,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稻草气息和潮湿的泥土腥味。远处,隐隐约约闪耀着些忽明忽暗的灯光,让人无法不联想人类这个地球主宰的生存空间的浩瀚。
看到月亮,李然又想起一个多月前的那个夜晚。在那块玉米地中间的小路上,张敏将自己的黑色细绒面甲克披在她的肩上,深情地诵读《蝶恋花·槛菊愁烟兰泣露》的情景。思念的狂潮一时间又将她埋没。
是啊,那晚同样不是满月。是否那时的弯月已在向她暗示什么?无论怎样,是你在我最艰难的时候给了我无限的慰藉,给了我不敢奢望的温暖。
对你有了感情,是我之前没有想到的。我并不是追星族。是你的深沉和稳重,是你的忧郁情结引起我的共振,我……如今想你了,真的很想你……
李然猛然觉得两腿发软,眼前冒起了金星,胃也像是被拧着一样疼。她蹲了下来,一只手抓住路边一棵不知名的树。想吐,胃里除了胆汁却已没有别的东西。她恨自己不争气。看来,走前赵南的话并不完全是危言耸听,女人啊,甭管多逞强,在精力和意志方面是有不如男性的地方。以前来广州送货的几个男同志,没有一个人像她这么经不起颠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