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呗,看他稀不稀罕。”
“他就稀罕!”
不算宽敞的枕水小楼喧闹地挤满了人,都是陆姨交好的戚友,不请自来地恭贺。
中国人的人情债就是这么背出来的,你来一趟,我便要还一趟。
陆姨原本最低调的人,也只能喊厨子过来张罗几桌,酬谢大家。还不忘提前东道,等周轲他们三朝回门回来,再叫新人认真补喜酒,意思再明白不过,周家的婚宴她这头不参与。
嘉勉趴在楼梯的栏杆上,下巴托在交叠的两只手上,她在看新郎官,嘉励笑她笨,“明天,明天才是新郎。”才佩新郎的花。
他好像真的并不开心呢。小时候嘉勉觉得过年最开心了,再有就是去喝喜酒,好吃好玩好看,她能攒好几包喜糖拿到学校去和同学分,长大些才明白,小孩子最适意的物欲对于大人未必简单,甚至是难关。
年关年关,喊着过关,婚嫁也是。成年人的世界,从来没有简单,只有人情世故。寻常人家,结婚办件事,可能是经济上操办的一关;对于轲哥哥,嘉勉只能看出来,他有点不开心,至于再多,她好像不甚明白。
亲缘来说,嘉勉并不是轲哥哥的表妹,可是她喜欢这个大哥哥,大抵懵懂未知的女孩对于男性天然的趋之若鹜便是见识、温和、大方,再难以名状的便是气场。
周家轲哥哥以上都满足,所以哪怕不设防地听一嘴他的是非,嘉勉都觉得没什么。十二岁的她对于爱恋知之甚少,对于性别恋的歧视更是微之又微,但前年父亲医院一个同僚因为被曝光了类似的隐私,而被丢了职务,因为病人不要他看病了,最后那个同僚从医院顶楼跳了下去……
父亲带着嘉勉去吊唁的时候聊过这个事情:他们把医生想得太神圣了,其实它只是个职业,和他们每月拿工资养家一个道理,只是他们做事,我们做事又做人。
去了的那个同僚是父亲的师弟,但这么多年,父亲却不知是这样的情由。这世上有太多我们见不惯的事情,仅仅因为他们与我们绝大多数不一样。
规则之外的总是异类。
末了,父亲咬恨,说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想到去死。再没有比医生更明白,死有多容易的了。
童言无忌的嘉勉问父亲,所以,男人不能喜欢男人,女人不能喜欢女人?
彼时她正在看tvb96版的《笑傲江湖》,里面的东方不败为了救男宠杨莲亭而死,一个枭雄最后这么情长气短地没了。
父亲回应的很模棱,不是不能,而是很难。再玩笑,嘉嘉,倘若你以后喜欢一个你不能的,我也会很难的,很难轻易接受。
堂屋东一位置的主桌总算下桌了,陆姨喊家宴的帮工帮着撤碗盏,换茶由他们几个男士聊事。
那头婶婶喊嘉励嘉勉,问她们要不要吃蜜枣茶,剩下好多。
厅里乱糟糟地,嘉勉趴在栏杆上应婶婶,她想吃,她最爱这些甜丝丝的点心、茶水。
说着下楼梯,东一桌上下来个最年轻的男子,二人齐刷刷往堂屋正门口走,原是嘉勉莽撞了,一头闷撞到周轸怀里,给他好半会儿回不过神。
一人揉额头,一人揉心口。
谁都觉得自己没错,嘉勉只看着他不说话,后者悻悻挑眉问她,“赶去投胎?”
这个人,叔叔说得对,周家老二更像他老子,泼皮没脸。嘉勉不喜欢这个周轸,她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问候他,“你刚才在桌上的样子真可怜。”
这里是陆姨的家。是轲哥哥母亲的地方,而周轸是周叔元第二任太太所出,原则上,他最最不该出现在这里了,出现在这里受人慢待、冷落。连愣头愣脑的嘉勉都看出来了,可惜父亲并不这么想,他斥责周轸,你大哥结婚,你袖着个手像什么样子,十七了,你当你还是奶娃娃啊。正巧女方的傧相年纪也不大,正愁没十七八的男孩子配呢,这才捉了周轸,由着他陪着大哥,周叔元美其名,兄友弟恭。
窝囊气憋了一路了,周轸嘴里还余了颗没来得及吐的枣核,眼下没皮没脸地径直吐在地上,笑吟吟地问嘉勉,“你这头发怎么回事?”
前几个月,嘉勉开始留长发的时候,他和嘉勭打球后去倪家玩,就打趣过老幺嘉勉,蓬在头上,过分生机,像……练九阴真经走火入魔后的欧阳锋。
因为嘉勉发量多且质硬,又刚洗澡吹干的缘故,所以显得格外蓬勃。
眼下,冷不丁又假小子了。周轸不禁发笑。
嘉勉正为这事难过呢,有人哪壶不开提哪壶,笑话罢,他们这些人,除了笑话别人也干不出别的正经事了,“被火燎的。”老幺干脆知耻近乎勇。
周轸听见了个再好笑不过的笑话,呵出声,“好家伙,直接把头摁在灶台上也燎不出你这别致的门帘呀!”他穿了身熨帖的衬衫、长裤,一只手从裤口袋里摘出来,搁到嘉勉头上来,替她捯饬刘海,说太丑了!
嘉勉即刻打开他的手,冲他瞪一眼,才想说什么,被下楼的嘉励打断了。
嘉励拿出姐姐的款来威吓周家老二,“拿开你的爪子,老大一个人了,怎么总是这么没皮没脸的呢!”
往常他总要和嘉励逗几句嘴的,今天没心情,由倪家这个大小姐且胜一局吧,他不想多听半句聒噪。
他比她们姊妹俩大三岁的,五岁。说他老是和嘉励开玩笑,喊她小媳妇有点不妥他认了,可是嘉勉,呵,实在冤枉,她实实在在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