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被对方的这个问题问得有些愣住了。
世界上有这么好的事情,能忍住不去做吗?
他无意识地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虽然不得不承认,人有时候确实会忍不住在心里想“要是这个人去死就会好了”,或者觉得“这人要是不见了该多好”,但绝大多数人的这种愤怒大多也只是停留在想想的阶段。
人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有自己厌恶与喜好的东西,产生这类想法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大家只是想想,而不去实施,是因为内心依旧还有一条作为“人”该有的底线的。
不是谁,都能在冒出这样的想法之后,就不计后果去实施的。
真的动手,那性质就不一样了。
他使劲眨了眨眼睛,决定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道:“你没尝试过去寻找吗?放在纸袋里面的这个铜制嘴巴,是从哪里来的,是谁偷偷放进去的?”
对方从自己异常的情绪当中慢慢抽离出来,眼珠微微斜朝上方开始思考,然后回答道:“找过……我问了……可我……没权限看公司的监控……也找人打听……都说……没有这样的赠品……但它带给我了……我想要的一切……我……我觉得这没什么坏处……”
“那你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林深冷笑了一声,“你自己也不是不知道吧?你这副模样分明就是死了,只是一具还在活动的尸体,所以你不想听到收音机那条插播的消息,对吗?”
尸体一抖,无意识地就把头给低了下去。
它的情绪非常外显,光是多看两眼就能知道在想什么。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没做……我明明……好好的……什么时候就……”
它摇着自己的脑袋,语气像是一直无法理解这个问题。
林深闻言,长叹了一口气,“一个正常人,一个活生生的人,用刀从自己肚子上割下一块肉来作为贡品,没有谁能在不靠医疗救助的情况下,又无缘无故愈合的,况且你自己都说,他们的死亡能给你带来一次新的完整,你的伤口会长好……你就没有想过,这是怎么回事吗?”
没给对方开口的机会,林深继续说道:“如果是他们的死填补了你身上的伤口,那么从你伤口周围长好的血肉它们还是鲜活的吗?死亡换新生?你在做什么白日梦,你有没有想过你就是在这个过程中逐渐死去的呢?”
“你惧怕听到那条插播的消息,是因为你其实很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不过是自己内心不想承认,所以不想去听,骗自己这样就可以当做没有任何事发生,而现在——”
林深的语气有意识地加重,“你之所以愿意在这个地方,不断地重复着这些事情,是知道自己已经死透了,但不想接受死亡的现实,于是继续用着相同的方法,为自己延续所谓的生命?要是你停下来,那你就真的没了,对吗?”
迎接林深的是长久的沉默,在这种沉默中,狭窄空间内的异响又变得清晰入耳,但相较于之前没有明显加强的趋势。
这让他确定了一切的根源与手中的铜制嘴巴脱不了干系,而因为血液与其表面发生的侵蚀反应,某种程度上遏制住了这里的情况走向更加糟糕的方向。
“你跟其他的存在不一样。”
听到这句话,尸体愣怔了一下,缓缓抬眼问道:“……你在说什么?”
“你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力量,只是空有脑中的恶意,”林深眯着眼睛上下打量已经被黑水要淹没肚脐的尸体,“那么也就不意外了……”
“什么……东西不意外?”对方的语气激动了起来,带上了些急促的情绪。
“为什么你作为一个支撑这个狭小世界的存在,却能如此轻易被当做一个诱饵随手就能丢弃,”林深平静地吐出这句话,对着对方笑了起来,“你没有那么重要,你也施展不出来任何力量,你现在所拥有和操控的一切,全都是不断靠别人的生命与这个铜制嘴巴换来的,你不过是一个中间媒介,一个搬运者,随便换一个与你想法相似的人,也同样能做到这件事。”
“什……什么叫做我……我的一切……是靠别人的生命……换来的?”
很显然,尸体无法接受林深说的这句话,它甚至双手往黑水里一撑,完全忘了这东西会慢慢侵蚀掉自己的身体,尝试着挺直上身去与林深对峙。
“我的疼痛……我的……我的伤口……我之前奉献的一切……难道……难道不是我……我自己的付出吗?”
林深有些厌恶地皱了一下眉,回答道:“杀人偿命,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吗?你杀死了别人,却只用割一块肉作为贡品,这已经非常便宜你了,你还能把这样一件事叫做——‘付出’?”
“虽然由我来说这样的事情多少有些奇怪,但是你确实是太没有用了,”林深长叹一口气,“给予你了超乎常人的力量,你却仅仅只用它来满足这样一点小小的私欲,你既没有自己的想法,也没有更为宏大明确的目标,不断在进行手头的工作也不过是为了保证自己不真正的腐烂掉,你没有从铜制嘴巴那里获得‘新生’,一旦失去它你就只是一具尸体了,换做是我,也只能说你是凑合能用。”
“……你……你什么意思?你也……你也这样诋毁我……伤害我……否定我努力过的一切?!”
那双突出的眼睛中染上了愤怒,直到自己膨胀的身躯突然失去一定支撑,向下猛地一歪,它才意识到双手在黑水中融化了大半。
带着惊愕之色抬起来的时候,又粗又胖的手掌早已经消失不见了。
手腕上的腐肉侵蚀了大半,露出原本藏在手臂里的两根骨头。
“如果不是你那个光盘运行的世界,对于许愿人来说太过于不可解了,你说不定都不太可能存在到今天。”
林深低头看了一眼,黑水已经快要接近到膝盖的位置,“这一切当中,有你的什么努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