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经知道了吧。”徐公看他一眼,“阿敛已告诉我,你都知道了。可是在燕侣面前,你却没有说出来。燕侣要挟你交出阿敛,你同她周旋,却没有说阿敛并不在此地。”顿了顿,“那个时候,我才明白,你是可以信任的。”
这些久在上位的人都是这样的么?当怀疑你的时候,他们不需要给理由;当信任你的时候,他们不需要问你的意愿。柳斜桥沉默着,听见徐公又道:“阿敛为了我和她母亲,同她祖父发誓说,男孩子能做的事,她都能做,而且,她会做得更好。”
柳斜桥嗓音干涩:“殿下是吃过了苦中之苦,才成为了人上之人。”
“这世上哪有什么人上人。”徐公摆摆手,又颇感有趣地笑了一下,“阿敛却对这事有着执念。她瞧不起庶人,乃致徐国太过倚赖贵族,果然便出了事。你游历各国,民间疾苦,该当比她懂一些吧?”
柳斜桥却道:“决胜千里,我不及她。”
“不错,你是帷幄腹心之臣。”徐公睨了他一眼,眸色中带出老人的傲气,“可惜,你却娶了她,一辈子便只能这样委屈着了。阿敛她是个敢作敢为的个性,赢得多了,就目空一切,不相信这世上有自己做不到的事——她其实根本不明白她为什么一定要得到你,就逼你娶了她了。”
柳斜桥想了想,摇摇头,平平淡淡地道:“不委屈。”
“你救了整个徐国,我也不能向你保证什么。”徐公道,“燕侣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对的,你在徐国,永远只是个异类。”
“我知道。”
徐公笑了,深邃的眼神中,笑意浮露出来,终于冷酷褪去,而有了些慈祥的意味。他拍拍柳斜桥的肩,笑道:“外人或许只道你沉迷女色,可父君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
第二日,东境大胜的消息传到岑都。恢复得并不如人意的徐公坐在上宫临时设的朝堂上,听那几个校官慷慨激昂地念着捷报。
“易将军说,若没有世子,我们赢不了。”其中一个校官大声道,“世子率一千勇士,以身作饵,将敌军引至涣城周围,易将军才能一鼓作气,歼灭敌人——”
徐公抬起手,止住了他的话头。
朝堂上的贵族们已开始了交头接耳的议论。他们不是傻子,他们都从这战报中听出了一些什么东西。
徐公将铜杖敲了敲地面,人们安静下来,内心的不安却好像浮到了朝堂之上,凝入了微凉的空气。
“那么,”徐公顿了顿,“世子如今已同易将军会合了,是也不是?”
那几个校官都不说话了。他们互相看了看对方,尴尬的表情里隐忍着悲痛。
俄而,他们一齐跪了下来,叩头嘶喊道:“世子、世子已阵亡了,主君!世子没能进得涣城,易将军找到他时,他已经——”
像是永恒一样的沉默。
极冷的秋日的早晨,密云不雨,所有人都僵在了原地,连呼吸都忘了。寒风吹到这高处上来,依稀还带着半月之前的火焰气味,几缕纤尘一样的灰烬在虚无中飘飞,永没有着落的时候。
他们赢了,可他们失去了世子,还不如是败了。
徐公安静了很久。
好像只是这一瞬之间,他终于成为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皱纹深深地凿下,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光亮。
可是这偌大徐国,已只剩下他,这一个老人了。
“主君,”那个校官膝行着往前挪了一步,声音在发颤,“世子的灵柩就在城外,您看……”
***
柳斜桥平定了岑都的内乱,却仍旧不能在朝会上露面,回到了鸣霜苑里去,仍旧是做那个世人口中不齿的赘婿。
没有人知道他曾经拯救了岑都,也可能所有人都知道,只是他们宁愿选择遗忘。
因为他不是徐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