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衡冷笑一声,“站着说话不腰疼,要是你在那个位置上,说不定比他贪得还要狠!况且据我所知,这位陈县令上任之后,连带着你们这些人的冰敬炭敬可是一年比一年丰厚……”
马典史笑道:“自然我也不算什么好人,但即便吃拿卡要也不过是仨瓜俩枣。陈县令十年前初到莱州时不过两口装衣裳的榆木箱子,卸任那天后院里光是随身体己就装载了十五辆马车。
他眉角略浮阴狠,“有帮忙的杂役说,那些红木镶铜角的大木箱个个死沉,两个人根本抬不动。我想这么远的路程,陈县令总不可能带些莱州的土产到京城去孝敬上峰吧?”
顾衡将对方上下打量了两眼,冷嗤道:“从你们当官儿的嘴里说谁比谁更黑,听起来简直像场笑话一般。莱州城里谁当县令对我来说都一样,像现在这位新来的方县令,也不见得比陈县令好上多少。看在往日你对我有几分照拂的份上,我今日只当没有瞧见你这个人。”
马典史费尽口舌,却没想到这人不但油盐不进还半分火气皆无,一时半会儿竟然无招可使。
他默了一会,终于沉不住气使出杀手锏,“骆友金称霸莱州盐市十年,可谓是心狠手辣之人。他家中豢养有恶狗忠奴,却无人怀疑他死于钱月梅这个女子之手。是因为我在出事之后第一个赶到现场,利用职务之便利为她抹去所有遗留下来的痕迹。”
顾衡心头一沉,隐隐猜到他要说什么。
马典史低垂眉眼,“她的身手虽不算一等一的,但寻常三两个人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只是很少显现于人前。当晚她杀人之后辗转逃到沙河,叫人意外的是却无人举告于她,还被人馈赠银两助逃。那时候我就知道,顾家里头肯定有一个处事无比明白的人。”
没想到帮人还帮出祸来了,顾衡第一时间想到了顾瑛好心送出去的那只银碗。
他冷笑连连半分不上当,“说的好像亲眼得见一半,什么馈赠银两?也许是钱月梅穷凶恶极之下自己偷盗所为,有些人就是喜欢给自己往脸上贴金,简直是不知所谓!我就奇了怪了,怎么会有人上赶着往自己头上扣屎盆子?”
马典史见他当面不认也不气恼,索性直截了当地道:“我的目的很简单,第一不想让陈县令把收刮的财物带出莱州,第二帮我把钱馆主正大光明地弄出县衙大牢。待此事一了,自然你好我好大家好。”
顾衡步步紧逼,“恐怕还有第三件,帮你把控即将乱成一锅粥的莱州盐市,最起码要让这位方县令以后盘剥得不要太厉害,可是我干嘛要费尽心力帮你呢?其一我明年要参加秋闱,其二现任莱州主簿汪世德可是我的亲舅舅。”
马典史哂笑一声,“咱们都是莱州土生土长的人,谁不知道谁的家底。这世上那位汪太太最不待见的人只怕就是你,所以你那位所谓的舅舅对你的照应恐怕也是面子情。”
马典史的声音低沉,隐隐有几分蛊惑之意。
“一举除了陈县令,汪世德自然要受牵连清算,你也算是间接出了一口恶气。新任县令没了这些为虎作怅的爪牙,即便再贪也有个限度。你也莫以为我品性多高洁,我只是不想莱州成为某些人一门一户的后花园子……”
顾衡这才听到了自己想听的内容,微微一笑道:“既然我的那位亲舅舅不靠谱,我从典史你的手里又能得到什么照应呢?”
马典史知道今日的目的已经达成一半,轻吁一口气后缓缓靠在椅子上道:“盐,很多的盐,很多能让你直得起腰杆子的精盐。如今莱州盐市青黄不接,咱们两个联手于民与己都有好处,最起码不会像他们那般吃相太恶心。”
顾衡心知肚明地轻笑道:“看来我不但要帮你将陈县令弄倒,还要贡献一张古方出来帮你炼盐呢!”
马典史也笑道:“那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给我下了这道香饵,我若是不老实吞下去,岂不是对不起你的一片煞费苦心……”
夜晚下两个人把最后一层窗户纸捅破,都在心中感叹对方果然不是吃素的,简直是不见兔子不撒鹰。马典史尤其惊异,总感觉自己在和积年的老吏面对面商谈,对方的老辣沉稳和滴水不漏尤其让人感到叹服。
“这么说你赶到凶杀现场,第一眼就认出致骆友金死亡的凶器是钱月梅惯用的刀。你帮她隐下此事,难道衙门里的仵作就没怀疑吗?”顾衡续了一杯热茶,手势极稳当地做了一个凤凰三点头。
马典史一声苦笑,“怎么没人怀疑?但是一来钱月梅轻功尤其好,当晚没人亲眼瞧见她的身形。而且她性子当中虽然有一点争强好胜,却从来没有当着外人使过利刃。二是因为骆友金身高七尺膀大腰圆,暂时没人想到他竟会这般草率死于一个柔弱女子手中。”
顾衡轻哂,“不过是美色为前哨先锋,那钱氏女使的是一招出人不意罢了,偏你说的这么文雅。”
马典史老脸一红,装作没有听清他的讽刺,“我和钱馆主年岁虽相差颇大,但是说话时很有几分投机。每个月都要找个一两天聚在一起喝回酒,所以对他家的事算得上熟悉。那丫头一怒之下杀了人,匆忙逃走时把凶器藏在了房脊的隐秘处。是我贴身收好,最后送到铁匠铺子亲手毁掉的。”
顾衡饶有兴味地问道:“想来马典史和钱馆主一家,必定有不为外人所知的渊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