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组人员彼此之间很少说话,陷入不可名状的沉思之中。招待所的门外是一条长廊,长廊的边沿有一个不到半人高的矮墙。领航员将一条腿放在矮墙上,低着头在画着什么。服务员小魏坐在墙上,一只手托着带有稚气的脸庞,瞪着大大的眼睛向远处眺望着。副参谋长陈联炳两手背在后面在走廊上不停地走来走去。只有通信员老陈静静地脸朝上躺在床上,两手交叉放在头下,默默地在想心事。我抬头向大家扫视了一眼,论飞行岗位,在单位每个人都是精明强干的空勤尖兵,人民空军的空中骄子。眼下的四个人,两位飞行员、一名领航员、一名通信员,可以组成一个完整的、一流的空勤小组。可是,再看看每个人的装扮,除了头上戴的军帽和上身的夏季飞行服之外,根本看不出像个在外执行任务的空勤机组。机组平时出差在外,除带上必需的航行资料外,还要带上洗漱用具和洗换的衣服,每人起码有两个包或一包一箱,有的甚至还带着学习的书籍和杂志等。可眼下的机组,除了我本人同领航员老李因潘景寅加16吨油的消息多带了一个装有两件备用衣服的提包外,其余的两个男人,连牙具、毛巾都没有带,连身上仅有的夹在腋下的航行资料包也放在飞机上被带走了。每个人都共同想到的北京‐山海关往返飞行时间最短的任务,现在却变成了出差时间最长的一次,对我们苦苦热爱的飞行岗位来说,从短短30分钟的航行开始,已踏上了远离飞行岗位的不归路。
我下意识地摸了一下上衣口袋,发现里边装着一把自行车钥匙,这是我9月12日星期日下午,利用任务值班的时间,将自行车擦干净后,钥匙也就顺手装进夏季工作服的上衣口袋里。
抚摸着手中的钥匙,我顿生思家之情。自从1970年改飞三叉戟以来,由于任务繁忙,我基本上没有在家度过一次节假日。工人出身的妻子很支持我的飞行事业,她深知当军人之妻难,当飞行员妻子更难,让丈夫分心多了,会影响飞行安全,就一个人挑起了全部家庭重担。记得,有一次她因不满周岁的儿子生病打电话给我,我急于到一楼找领导请假,我的宿舍本来是在三楼,回来时情急中我跑到二楼对应的房间破门而入,引起笑话。虽是一件小事,但妻子却想到如果是在飞行中出了问题事情可就大了。从那以后,妻子再有急事,就争取一人处理,尽量不让我知道,使我将全部精力集中放在飞行工作上。
此外,每次执行任务回来,她从不向我打听拉哪位首长到什么地方去了。一来是为了保密,组织规定,执行任务归来,就连身边的同志也不能谈论有关专机任务的去向及乘机首长的情况,更何况是在家里。二来时间长了,在家里也养成了习惯,谈话中不主动涉及这方面的话题。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一家三口住着不足14平方米的老房子,同邻居家的隔墙是用纸糊的,虽是两家,听声音就和一家人一样,这种环境就是有许多话也就无法说了,更不要说有关单位工作方面的话题。
但是,有一点妻子是很清楚的,她知道我驾驶的飞机是新的三叉戟,执行的任务也是很重要的。1970年,我到广州白云机场学习改飞三叉戟飞机,一去就是三个月。学习结束时,身上剩下一点广州市的购物券,不使用也就作废了,就顺便给儿子买了两件小衣服带回北京。没想到这一普通的举动带给妻子特别的惊喜,让我也感到意外。原来是我这个人太不顾家了,平时除了飞行之外,几乎没有考虑过家庭生活问题,更没有想到作为丈夫与父亲的我要为这个小家庭做些什么。给孩子买衣服在别人家里是件司空见惯的事,可是对我来说却是个打破纪录的空前壮举。在飞行员的三口之家里,这件小事使我感到非常内疚。在繁忙的飞行工作中,我不知道如何才能使他们母子俩过得幸福一些。
9月5日星期日,没能等到妻子下班回家(妻子长年星期六休息),我就锁上家门蹬上自行车直奔西郊机场上班去了。部队规定,家在城里的人必须在星期日18点以前归队。在这个星期里,我不知又飞了多少次。
此时,我看到在招待所东头办公的调度室主任老李的行动也在被限制之列。放在他办公桌上的三部电话,昨天晚上还响个不停,而现在好像也同他的主人一样被管制了起来,变得鸦雀无声了。他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能够回北京家里看看了,9月7日我飞山海关同他聊天时已经看出他思家心切,眼下又出了大事,何日回家,更是遥遥无期了。就是这个主任,在被审查期间,妻子在车祸中不幸丧生,留下两个未成年的孩子盼望着父亲的归来,真是&ldo;福无双至,祸不单行&rdo;啊!
12日晚,随同林立果一起到山海关的程洪珍和两个女兵,从出事开始就被关在另一个地方。他们三个人当时也给机组人员留下一连串的疑问,可是,看看机组人员同他们一样被管制了起来,已是&ldo;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rdo;,没有任何精力和心思去想那么多的事情了。
有生以来第一次被限制人身自由,也是第一次体会到自由的可贵。后来的事实说明,机组5人在山海关现场忽视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那就是一心一意想着向领导汇报,却没有一个人意识到事件会给自己的亲人和家庭带来什么不利,也没有一个人想到给家里打个电话或写封信。因为,在13日的上午,还有几个小时的时间机组人员是自由的,在这可贵的时间内完成这些工作并不难。这点忽视造成家里的亲人从&ldo;九一三&rdo;事件爆发到11月份整整2个多月的时间里,为能打听到我们的下落东奔西跑,焦急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