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燕苓溪平静下来,不再是那副行将哭泣的模样,思霖才解释道:&ldo;我起初的确将你认作了他的转世,我再隐瞒此事没有任何意义,所以我决定将其告知你。但你必须要清楚,当我知道你是你,他是他,我就把你们当成了不同的人来对待,我将他视作圣人,将你视若亲子,你倒是想一想,哪一种关系更为亲密?&rdo;
高不可攀的圣人,当然是疏离而难以接近的,燕苓溪呆了呆,没什么话好说。他极其别扭地又向前迈出一步,却仍然不知道此刻应该说些什么。
有些时候,无声胜有声,他只需做到安安静静不说废话、不找麻烦,思霖就满意了。
&ldo;十几岁的孩子,想法是真的多。&rdo;思霖拉住他的手,将他拽到自己面前,&ldo;平时少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你就是你,不是其他的什么人。我第一次养儿子,有哪里做得不对,还需要你指正。&rdo;
&ldo;我不想让你做我爹了。&rdo;燕苓溪忽然说,&ldo;你太年轻,对着你这张脸,我喊不出口,而且我先前不是说过要你做我兄长的吗?&rdo;
他是说过这话,然而思霖没当真,因为倘若要做兄长,总有些地方管不到弟妹,做父亲就不一样了,子女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他都能说上两句。这虽有仗势欺人之嫌,但同时也给了人们教导后代的机会,假如年轻人不听老人的劝,在人生路上其实并没有那么好走。
思霖怀抱着这样的想法,义正言辞地拒绝了燕苓溪的要求,后者看起来煞是不服,可惜不服气没有任何用处。
&ldo;还有什么话要问,不妨一次问完,再有下次,我说不定就不愿意回答你了。&rdo;思霖看燕苓溪似乎仍有话要讲,便催促他赶快开口,莫要拖延时间等到下回再问。燕苓溪清了清嗓子,眼神游移不定,像是不敢正视思霖:&ldo;我并没有其他问题。&rdo;
他不会撒谎,偏要撒谎,思霖在他脸上掐了一把权当惩罚。燕苓溪往后一躲,还在嘴硬,一口咬定自己没有其他问题。既然他打死也不说,那思霖无法强令他开口,人执拗起来是很可怕的,若是把他问烦了,没准儿他还会翻脸不认人,连兄长都不肯认了。
燕苓溪胸中千言万语积压在一处,但就是讲不出来,他也觉得扭扭捏捏不像个样,可他羞于开口去问更多。他天生就不是个外向的孩子,在皇宫中闷了那么些年,愈发不爱讲话,乃至于现在思霖叫他说他也不乐意说。然而做的是一回事,想的却又是另外一回事,燕苓溪佯装困倦,缩在思霖怀里,闭着眼在想冥府会如何对待思霖。
逆天改命乃是大忌,燕苓溪明白这个道理,从他意识到思霖犯下大错的时候,他无时无刻不在为之担忧。睡着醒着他都在想此事,连读书都读不进去,心静不下来,干什么都干不好,而且那些焦灼还跟着他入了梦。回忆起昨夜的梦境,燕苓溪忍不住皱了皱眉,虽说他想不起来具体的细节,但目睹那一幕时的恐惧感还残留在他心间,一定是发生了极为可怕的事,才导致他心如擂鼓,急急地敲个不停。
可到底是看见了什么呢?为何凡人总是记不住梦境呢?
与此同时,身在冥府的书怀也思考着这个问题,近来几日他常常突然入睡,睡着了就开始做稀奇古怪的梦。他原是梦中的常客,八百年如一日地重复着失去至亲的噩梦,八百年如一日地重新回到闯入冥府的那天,可自打与墨昀相识之后,做旧梦的次数越来越少,梦境都翻新了一遍,换成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情景。
换汤不换药而已,那些场景是新的,本质上却与从前并无不同,噩梦就是噩梦,它偏偏爱缠着你,一旦缠住就不肯撒手。
与之前不一样的是,现在书怀在梦中受了惊吓,睁开双眼就能找到躺在身边的墨昀。墨昀比他醒得要早,但一定会在收拾完之后跑回来挨着他躺下,只要书怀动一动手臂,就能碰到对方。墨昀从不嫌书怀烦,他乐意听书怀讲话,这也正是书怀接受他的原因‐‐谁不想要一个能安静倾听自己说话的伴儿?书怀的朋友够多了,他不需要太多朋友,墨昀也无意做他的朋友,他们颇为默契,从在北海龙宫那时起,就不约而同地奔着一个方向走,不走到尽头绝不罢休。
只要寿命无终,书怀脚下的这条路,就永远走不到尽头。
他想起之前对思霖说过的那些话,那些话全被墨昀听见了,墨昀愿意将它们当作玩笑也好,当作真情流露也好,他都不会去管,毕竟再真的言语,也会有人把它当成玩笑话来听。由梦境传导而来的压抑感捏紧了书怀的心脏,他略略睁开眼,支起身子看向身旁的墨昀,低下头轻轻一啄对方的嘴角。墨昀一定趁他不注意偷吃了糖,不然嘴角怎会带了一丝甜味?
书怀细细看了半晌,突然发现小狼崽子嘴角一弯,竟是笑了。
原来是在装睡。
&ldo;成天装模作样的,想干什么?&rdo;书怀失笑,伸手作势要将墨昀推下床。感受到肩上的力道,墨昀连忙睁眼,试图依靠狡辩来求得一块免罪金牌:&ldo;我也是刚刚才醒的,我做了个好梦,心里舒服得很,所以要发笑。&rdo;
&ldo;你就胡扯吧,我才睡了多久,这么丁点儿时间,你就能睡着了?&rdo;他明显是在扯谎,书怀毫不客气,在他耳朵上拧了一下。耳朵可以说是墨昀身上最为脆弱的地方,他顿时疼得龇牙咧嘴,连说话都要先嘶嘶地抽一会儿气,书怀被他逗得发笑,梦的情节也抛诸脑后,尽数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