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娘,丁如琢赶忙接过云酽手中的抽纸,随意擦拭了一下桌面丢掉。他在心里哀嚎,他为这两人重逢相遇的剧情明明建构得完美无缺,老天你瞎了眼!
任重而道远的调解员丁如琢初上任便遭遇危机,企图打破尴尬局面,亲切问候云酽:“你不用理他哈哈哈,他衣服一小会儿就干了,我办公室空调开得猛!”
说罢,怕云酽不信一样,伸着胳膊在抽屉里摸索空调遥控器,调到最低限度十六度,大有不冻死三个人谁也别走的架势。
他知道宋见青不可能会乐意看到自己,云酽心中难免有些受伤,他垂下眼睛。
可再转念一想,自己这比起宋见青来说,简直不足挂齿。
他伸手拿过遥控器,将出风片上调,避免冷风对着他们吹。
苍蝇搓手真是大自然教会给人类缓解尴尬的好动作,丁如琢顺着杆子往上爬:“还是云酽你对他最贴心。”
接下来云酽和丁如琢的叙旧,宋见青一句都没注意听,他只觉得把场面做得太狼狈。
难堪又寂静,没有分毫体面。
不管是自己的形象也好,还是他对云酽的态度。多年来第一次,这是第一次他主动推开云酽的手,以前云酽是他最心爱的人,大夏天揣在兜里都怕他化了。他从不愿对云酽那么疏远。
可就在刚才,云酽替他擦胸口处水渍的时候,一股香气扑鼻而来,这个味道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在大一下学期那年,他们刚在一起,舔舐到甜蜜恋爱滋味的小情侣恨不得在彼此身上烙下独属于自己的印记。云酽参加的社团有一项活动,他被分到和级花跳交谊舞,每次回到宿舍,宋见青都会闻到一股玉龙茶香的味道。
他觉得心里不舒服,好像自己叼回家的布娃娃被人拿走的小狗那样失落。他憋在心里不言语,犟着说自己没事,可忘记恋人都有读心术。在云酽“三天不说话”的严酷刑法下,宋见青招了,说完耳朵就红透了,觉得自己很丢人。
可他没想到,第二天云酽就退出了社团。本来已经占用一学期还多的时间,现在退出,一个学分也拿不到手。宋见青懊悔无比,可云酽在他眉间印下一吻,郑重其事地和他说:“让你不高兴的事,我都不做。”
这承诺如今想来多么讽刺,宋见青记得当时自己第一次走进奢侈品店,兜里揣着自己打工半个月的钱,给云酽买了一瓶香水。loewe7anonio,酸涩鲜橙与清凉泛苦的雪松混在一起,加以乳香调和。
宋见青满怀憧憬朝云酽献礼时,支支吾吾地说,这是我心中最符合你的气味。
他没想到云酽竟一直用这款香水直到现在。
大脑下意识的应激反应或许会替这颗死有余辜的心脏打掩护、开解罪名,可普鲁斯特效应会一秒把记忆带回热恋之河。
刚才那瞬香息仿佛生生撬开宋见青的心门,趁他不曾防备便钻进角落里躲藏,叫宋见青不得不受抽筋刮骨之痛将它揪出。
人所有的器官都会有记忆感知。他此时此刻就坐在云酽的旁边,他听到云酽的声音,可他们之间的隔阂一遍遍提醒他们,已非再是当年。
他们曾交颈缱绻,他们曾不顾一切地亲吻着对方,宋见青记得,他曾抱云酽无数次在怀中。
可他们现在竟做不到对视一眼。
他攥起拳头紧紧抵在唇边,骨节处包裹着的皮肤都变白,好像这样就能锁住他无边无际的哀怨。
宋见青无端想起他们第一次在一起过年守岁,他们走遍好几条街才寻到一家没关门的小超市,买了袋速冻饺子,可他们俩谁也不熟练,有好几个饺子被煮开,肚子上裂着小口。
宋见青鼻头一酸,当时连破了皮、没了滋味的饺子都不舍得让我吃的人,竟也会舍得抛下我三年。
不断有工作电话打进来,丁如琢不得不停了和云酽叙旧的对话。
丁老板日理万机,竟还不忘操心撮合他俩死灰复燃,朝宋见青挤眉弄眼:“哎呀真不巧,外面下雨了,”他转头询问云酽,“你带伞了吗?”
见云酽摇摇头,丁如琢喜出望外,恨不得化身北京丘比特给他俩一门脑门上来一箭显显灵:“那可淋不得雨,见青,你送送云酽哈!”
其实丁如琢知道宋见青受的伤有多重,他甚至也连带着一度恨过云酽,恨他就这么一走了之。
可后来他查到一些细节,发现事情真相可能并非他们所想,而宋见青昏沉半年之久,丁如琢心里明白,他没忘掉云酽。
不管是牵桥搭线还是惹人生厌,丁如琢都不在乎,只有他这么个局外人清楚,他们对彼此的执念有多深沉。
从电梯到楼下大堂,宋见青在前面走着,云酽默默跟在后面,没有人主动说话,没有人主动告别。没了丁如琢在中间和稀泥,他们就好像陌路之人。
雨的确不小,可宋见青没有打算和前任继续卿卿我我。他径直走向车库,点火发动车准备回家,雨滴砸在前挡风玻璃上“扑通扑通”,宋见青开出车库时无意间一瞥,竟发现云酽真准备淋着雨去乘地铁。
他的肩膀已经完全被瓢泼大雨淋湿,衬衫挺阔的设计瘪了下去,显得人更加瘦削。
他瘦了很多,看上去比当年还脆弱,好像只需要一阵风,几点淅淅沥沥的雨,最柔弱的水滴,就能把他的墨晕染掉,让他缩回画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