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的装死能以不变应万变,无论是隐怒、不满、窘迫、紧张、羞涩,只要板起一张严肃又不好惹的脸,就没人能看得穿他的真实心情。
当然,不包括穆清嘉。
这种性格常拒人于千里之外,穆清嘉却觉得,此时的师弟像只赌气的猫,可亲可爱的紧,稍一琢磨,便能从中品出百种趣味来。
他心中偷乐,抻了懒腰,缓缓下榻。然后趿了木屐,翘腿在霍唯附近的木椅上落座,双手捧脸,睁眼看他。
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盯了半个钟头,他眼睁睁地看到师弟的丹田越煮越沸,直到最后,霍唯终于按捺不住,凶恶地吐出一个字:“说。”
穆清嘉温和地笑着道:“昨日之我非今日之我,五十年前师兄做的糊涂事,如今一忘皆空,总不能强算在现在的我头上。师弟,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强词夺理。”霍唯嗤道。
“不对么?”穆清嘉摆出为难的神色,伸出手指例数师弟的黑历史,“阿唯七岁时在山头跌了一跤,掉了金豆豆;晚上对月想家,偷钻师兄被窝,又掉了金豆豆……”
霍唯忍无可忍道:“闭嘴。”
“就是么。”穆清嘉笑道,“做人总要健忘、咳,总要宽宏大量些才好。谁没有少不更事的时候呢。”
“及冠七年,可称不上‘少’。”霍唯带着怒意地注视着他,“我只想知道,你为何要瞒我。”
“记不清了。”穆清嘉双手交叉放在脑后,向后靠去,“不过大抵——是无颜以偃师的身份面对师门罢。”
他虽记不清往事,有一点却是很确定的,那就是当时的临皋派绝不会允许他搞那些分魂附灵的玩意。
师尊性情恃才傲物,对门下四名弟子极为严苛,穆清嘉本就剑意不精,常常为师尊所叱骂,又怎敢在他老人家眼皮子底下用些旁门左道?
而他的师弟妹三人则个个剑法卓绝,霍唯虽有废灵根压制,却如同一柄沉于淤泥之下的宝剑,只待浣去淤泥,便可锋芒毕露,一鸣惊人。
与他相比,自己简直是烂泥扶不上墙,连一把钝剑都算不上。
至于为何隐瞒师弟,想必也是他内心深藏的……某种自卑罢。
“而且——”穆清嘉又淡然地补上一句,“附灵之法本就是欺瞒天道的歪门邪道,也没什么好提及的。”
他眉宇间带了些不自知的落寞,霍唯将之看在眼里,忽道:“你以为,我会因此看不起你?”
穆清嘉微顿,只犹豫一瞬,霍唯便沉了脸色,起身振袖道:“你若真那般想我,你我二人就没什么可谈的了。”
言罢便头也不回地出了客房。
“……阿唯!”
穆清嘉连忙起身跟上去,然而霍唯健步如飞,他总也追不上师弟的步伐。两人相继穿过走廊,踏上通往底层的台阶,穆清嘉心里发急,忽脚底一空,眼见着便要失足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