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此事一出,满朝大哗,科举出身的官员们死命为牛李二人鸣冤,李吉甫见势不妙,赶紧拉了一群士族出身的官员,同科举出身的官就干起来了,日日吵夜夜骂,吵死了宪宗,又吵穆宗,李吉甫死了,他儿子李德裕接着上,连吵了宪宗、穆宗、敬宗、文宗四代,说到底,这是庶族与士族两大势力的对决。
为什么庶族出身的官员们死命的替牛李二人鸣冤呢?
因为牛僧儒、李宗闵那份试卷里所抨击的不良政策有两个,一个是对河北藩镇的纵容,另一个,就是对宦官的俯首帖耳。
对庶族大臣们来说,没人不对这两点弊政恨得咬牙切齿,因此,绝对支持二人。
士族,也就是高干子弟,他们到底是有背景的,所以在宪宗、穆宗、敬宗三代时间里,庶族官员们,没占到什么便宜,反倒损兵折将不少,牛僧儒、李宗闵二人更是倒霉,二人自宪宗年间被诬陷作弊以后,一咬牙,年年都来考,偏那些个考官也是庶族出身,你敢考,我就敢录取!因此这二人又金榜题名,又当官了,俨然成了庶族官员的精神领袖,这就是党争中的&ldo;牛党&rdo;之发家史,但精神领袖不当饭吃,李德裕那边的高干子弟们一发狠,栽个罪名,把领袖之一的李宗闵给贬官了,砍掉了牛僧儒的左膀右臂,牛僧儒顿时傻了,庶族力量大减,关键时刻,那位即将远行的李宗闵同志发了话:&ldo;咱都没背景,干不过他们,而今之计只有一条‐‐赶紧找个大靠山,否则咱全党玩完矣!&rdo;
牛僧儒眼含热泪:&ldo;贤弟,你说找谁作靠山?&rdo;
&ldo;非宦官不可!&rdo;
真是个绝妙的讽刺,牛僧儒等本是靠抨击宦官起家的,却不知不觉地,为了一己之私而背叛了初衷,率领全党投靠了宦官,就这样,晚唐的党争,由庶族、士族的对抗,转化成了士族与宦官势力的对抗,宦官势力自此由两股势力组成:庶族官员、宦官。
牛党成了阉党,而由那位与宦官关系不错的李吉甫一手建立的李党,反倒成了皇帝的贴心人,个中把戏,真是有趣,所以知识分子为了出人头地,有时候确实虚伪得近乎无耻。
可唐代的党争和明代的党争又不一样,明代党争是泾渭分明,浙党、楚党的人,一看就知道是阉党一系,和东林党势不两立,唐代不是,牛党虽然投靠了阉人,但党内却还有不少人,是敌视宦官的,比如宋申锡,这是个百分百牛党的人,却主动帮助文宗灭阉,比如李训、郑注,庶族出身,也是牛党,却也差点宰了仇士良,李珏,牛党的人,却在文宗弥留之际斥责仇士良,力图捍卫皇家威严,这又是为什么呢?
答案只有一个:皇帝不喜欢宦官。
明代为什么浙党楚党投靠魏忠贤后便死心塌地的为其卖命?
因为皇帝和太监是一伙的!魏忠贤掌握着小天启,不为阉党卖命怎的?
而唐代皇帝不是,他们讨厌宦官,总想夺回兵权,所以牛党虽然整体利益同宦官挂钩,但里面还是有不少不安分分子,为了心中的理想,悄然替皇帝卖命,这群人的立场十分有趣,对宦官,极力打击;对李党,也极力打击;而李党,恰恰也是主张打击宦官的,这就形成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局面:牛党中的一部分人,和李党一起,在与宦官并肩战斗,同时这部分人却还在打击李党,而牛党中的另部分人,和宦官穿一条裤子,同时也在打击李党,无论是李党还是宦官,都在同时承受两个对手的攻击。
这种局面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混战。
晚唐的日子不好过啊。
穆宗、敬宗、文宗三代皇帝,都被党争闹得心烦意乱,文宗时郑注、李训得宠,牛党便得了势,李宗闵又回来了,李党狂受打击,党首李德裕也被贬走,但郑注、李训一死,牛党便失势了,宦官们对牛党也很有意见,怎么回事儿?牛僧儒你不是和咱一伙的么?怎么你手下总有人和咱家做对呢?所以也不太买牛党的帐,文宗一死,武宗上台,宦官们觉着牛党不可信,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便也不再替他们说好话,而武宗也认定,牛党没用,一会儿和宦官好,一会儿又帮着皇帝,你究竟哪头儿的?而且哪头儿都没弄对,宦官也没灭得了,皇帝也没帮得到,要你们何用?就把李德裕又给找回来了。
鄙人要告诉大家:李德裕实在不是个坏人。
虽然李党和牛党已经没有握手好多年,但经年累月的党争锻炼了德裕同志,他终于意识到,无论是李党,还是牛党,他们都有一个最大的敌人‐‐阉党。
二党都是朝臣,无论是庶族还是士族,他们都是为皇帝服务的,不管是牛党胜还是李党胜,胜出的那个最终会面对它的终极对手:宦官。所以,牛党和宦官的联手,是暂时的,李德裕终于恍然大悟:应该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对付阉党。
因此当他重新为相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挽救曾经与宦官对抗过的牛党的人,一番努力之下,他救了两个:李珏、杨嗣复。杨嗣复也是牛党中的关键人物,和李德裕曾经打得不亦乐乎,转过头来却又和宦官拼得热火朝天,仇士良气得恨不得杀了他,今番被李德裕救了,可见李德裕头脑之清醒,心胸之宽阔。
有趣的是,凡事都没有绝对,李德裕能回来重新执政,他也是通过贿赂宦官才实现的,武宗之所以能找回李德裕,实在是因为此人事先给了宦官一笔钱,宦官们才顺水推舟在皇帝面前提起了他,当然,武宗内心里也确实想用他,但如果没有宦官推波助澜,则事情没那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