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戟兵和另一个同袍合力将王镡放置在了一辆木板车上,然后接着将另一名伤员也抬到了车上。张蒲看着他们干活,并没有上手的意思,在这大雍军中,还没有哪个敢让她去干这些粗活呢。
昏迷中的王镡并不知道外面的事情,他好像做了一个梦,又好像不是。在梦中,他记事起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站马步桩,每天都是枯燥不堪的站桩,在旁边还有一位比他年龄稍大些的少年陪着他一起,那是他的兄长王镗。在他们面前一位三十余岁的大叔目光冷冽地盯着他们,只要他们有丝毫的动作,他手中的藤鞭就会毫不犹豫地飞过来抽在他们的身子上,这是他们兄弟俩的师傅王寒挚。王镡能够在梦中感受到那种痛彻心扉的疼痛,但是他和旁边的少年都没有放弃练功,而是含着泪继续站桩。
那位三十余岁的王寒挚朗声说道:“作为频阳王氏的子弟,我们生来就是为了战场。我们王家自东乡侯崛起以来,一直都以军功立世,你们兄弟俩今天既然拜我为师学习武艺,就要做好流血流汗流泪的三流准备。为师可不会手下留情。”
就这样时间一天天向前,王镡兄弟两个站完马步桩,接着就是练剑,从每天刺五百下到每天刺一千下,然后再到每天刺两千下,最后是每天刺一万次。剑练完了,又开始练刀,从上向下劈刀,最开始是对着空气劈五百次,然后就逐渐增加,逐渐加到了一天劈一万次。
这种看似单调的动作一旦数量上来了,造成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两人的胳膊就没有完好的时候,每天练完回家,母亲杨氏都会用特制的药酒给他们擦拭淤青。至于玄幻小说中的什么男主练完功往浴桶里一泡,就能打通奇经八脉,那都是不可能的。在这个时代,能够用药浴洗澡的都是达官贵族,或者是家族中的族长、长老等族中有权势之辈。
而梦中的家里虽说没到家徒四壁的地步,但是仅靠父亲王谿那微薄的俸禄也就是温饱而已,自古以来都是穷文富武。
意思就是穷人学文,可以头悬梁、锥刺股,可以凿壁偷光,可以囊萤夜读。总之,无论多穷,只要还能以窝窝头和咸菜果腹,穿着破草鞋到处溜达,就能够走到酆鄗考取功名。
但是练武就不同了:
首先是拜师,自古以来无论文武,拜师都是有束脩的。意思就是得花钱,不花钱是拜不了好师傅得。
其次是习武是个力气活,要想养出力气,那就要吃肉,在这个时代,肉是罕见物事,想要买到肉是需要花费很多钱得,吃是习武得支出大头。
王镡家之所以能够让两个孩子拜师学武,首先拜的师傅同自己父亲的关系很铁,两人都是从尸山血海中滚过来的,同袍之情很是坚实。
其次,就是自己父亲因为受伤而转任了频阳县东乡有秩,虽然只是流外官、收入微薄,但这是在家族里任官,诸多方便自不必说。
至于为什么父亲不亲自教两人练功,原因很简单:首先,父亲身为乡有秩,需要为族人和乡民们处理事务;其次,父亲的身体状况不允许;最后,也是最重要的,父亲对两个儿子下不去重手,如果教习武练功不严厉,那么两个儿子的武艺不会有所成就的。
基于以上这些原因,这位三十余岁的王寒挚就成了兄弟俩的师傅。王寒挚的武艺其实并没有多高深,既没有玄幻小说中的各种神通,也没有武侠小说中的各种内外神功,他会的都是军队中的招数,比如军体拳、刀中八法,剑形七式和枪法十二招,这些都是军中常用的基本功。
王镡兄弟俩从八岁开始练,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十年练武生涯过去,刀、剑、枪都练的纯熟,就连师傅王寒挚都不是兄长王镗的对手了。当然了,王镡还差的远。兄长王镗比自己大两岁,前年的时候就已经进入军队了,如今正在義渠郡平北军中服役,累功至正八品中尉,为一队队长。
而师傅则在去年战死沙场,那场雍冀离石之战被称为大雍百年来的唯一一次耻辱,冀国大将军李沐白运筹帷幄,以三万兵马硬生生地从十万雍军中抠出了两万,包围在了离石城外,里外夹击,全歼被围雍军,自己的师傅王寒挚作为一员战将直接被李沐白斩杀与离石城外。
那是王镡第一次看到自己父亲王谿身穿戎装的样子,一身玄色甲胄,大红丝线在甲胄的右侧缀有五个花结,王镡知道这五个花结代表着自己的父亲军中职衔为从六品校尉,是一团一千人的主将。母亲杨氏为父亲整理着装的时候,眼泪就没停过。王镡看到自己父亲的装束,心中隐隐有所预料。
几个月后,当父亲王谿重新回到家中的时候,他的情况很凄惨,他是被其他王氏子弟抬回来的,出发时干净利落的玄色甲胄已经残破不堪,四肢虽然还健全,但是明显能够看出双手筋骨已断,腹部的伤口有好几处,甚至有几处是在要害部位。王镡记得当时母亲趴在父亲身上嚎啕大哭,这是他记忆中平日端庄贤惠,遇事不急不躁的母亲唯一一次失态。
被妥善安置之后,父亲躺在床榻上,对着母亲和自己,用力地扯着嘴角,微笑道:“这一趟是我任性了,还好结果是完美的,虽然波折不断,但是阿挚的尸身还是被我带回来了。”
母亲杨氏听了父亲的话并没有说什么责备的话,王谿和王寒挚是刎颈之交,她没有资格去责备,对于这样真挚的友情,她也不忍心去责备。
王氏现任族长王士规、王寒挚的父亲二长老王士载亲自来到自己的家,当着众多族人的面向自己的父亲躬身行礼道谢。两位长辈甚至表示,这东乡有秩的位子还是父亲的,以后家里有什么困难都可以到族中寻求帮忙。
王镡还记得,当时自己父亲母亲的表情,他们对于族长和二长老的承诺并不是那么感兴趣,只是委婉的拒绝了。至于乡有秩的职位,王谿也以身有伤病难愈为由给拒绝了。
接着就是王镡从军,在父亲充满勉励的目光和母亲充满担忧的目光中,王镡毅然决然地走出了家门,来到了弘农郡安东军当兵。在军中操练了不到一个月,雍国和豫国的战争就爆发了,安东军奉命东征,向东进攻豫国的副都斟鄩。而王镡刚刚参加的战斗,就是安东军同豫国侍卫亲军步军发生的战斗,发生战斗的地址则是在雒洢郡新成。
王镡不知道这是不是梦,正当他想要继续的时候,疼痛袭来,刺激地他睁开了双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大圆脸,应该是刚刚洗过,还布满水珠。
“仲铭,你醒了啊。”王镡想起来了,这是自己的同袍,执戟士李肃杰,出身陇襄郡成纪县李家旁支,同自己是一个队的。雍国基层士兵是以五人为一伍,两伍为一什,五什为一队。这五个什也不一样,步兵一般分为两支长兵什、两支短兵什和一支火头什。弓弩兵则是两支弓兵什、两支弩兵什和一支火头什。骑兵和步兵、弓驽兵的编制方式不一样,王镡并不知道骑兵怎么分。王镡就是短兵什的士兵,他那一伍同袍也不知道如何了。
李肃杰看着王镡明显迷茫的神情,一阵焦急:“完了,不会是变成傻子了吧,仲铭,仲铭?”或许是感觉光喊话不起作用,他还伸出双手把着王镡的肩膀,一阵摇晃。
王镡直感觉眼前一阵地动山摇,然后模糊地看到一个娇小的人影出现,一巴掌排在了李肃杰的后脑勺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啪!”
紧接着一声娇喝响彻耳边:“你知不知道他是病人啊?!你这样子是想让他活还是想让他死?!”
李肃杰一脸焦急地辩解道:“不是,张神医,仲铭他刚才看我就如同看陌生人一样,他是不是因为受伤失智了啊。”
“死猫子,你说谁失智了啊?你才失智了,你全家都失智了。”王镡稳定了一番自己的心神,一脸不爽地说道。
“啊,仲铭,你还认识我,太好了。”猫子是李肃杰的诨号,因为这厮和正常的关中人不一样,正常的关中人都是方脸大汉,留着美须髯,而这家伙是圆脸。按照这厮的说法是,以前他也是方脸来着,只不过觉得方脸不好看,就把自己吃成了圆脸。
“你起开,我要给他检查一番。”王镡觉得说话的声音很耳熟,哦,对了,是那个女医卒,叫菖蒲来着。只见她上前直接掀开单薄的戎衣,下面的那道剑伤已经没有大碍,没有看到发炎的烂肉和脓血,人也没有发烧,“好了,你只要在修养几日,把伤养好就行了,要记得每天换两次药。”
王镡在她检查的时候,也低头看着自己的伤口,看着包扎伤口用的五彩斑斓、干净异常的破布,王镡嘴角直抽抽,就这么脏的包扎布条,他没感染发炎发烧真是上辈子积德了,哦,和上辈子没关系,他甚至还没步入社会,没能干几件积德的事儿。
王镡只好无奈地叫住那个叫菖蒲的医卒:“额,菖蒲,你先等一下呗,这个。。。”王镡指着身上的破布,继续说道:“能不能麻烦你以后用白布,现在煮开的水中泡一泡,然后再用大蒜水泡一泡,在用火烤干,然后再给我包扎,行不?”
张蒲听到王镡又叫错自己的名字,表示很不开心,她不解加不开心地说道:“你这是又有什么奇思妙想了?可惜本姑娘太忙了,你还是找别人去做吧。”说完就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王镡一脸无奈,只好看向猫子李肃杰。李肃杰瞬间炸毛,说道:“兄弟,你不会是想让我给你弄吧,虽然我也受伤了,但我这是轻伤,没两天就能回到队伍中去了。”
王镡微笑着说道:“那就趁着回不去的这两天,帮我一下,找到干净的白布条,开水煮一番,大蒜水泡一番,烤火烘干,多干点,多备出来十几条,这可是救命的好东西。”
李肃杰本来想张嘴拒绝,但是一想到凶险万分的战场,凡是能救命的东西就都是好东西,他也就没有怨言地开始干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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