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啧啧有声,道:“听君一席话,自挂东南枝。但是,清越,左手让人生右手致人死不是我愿意的,我因此命途多舛屡次遇险涉难,谁来补偿我?”
太子清越笑道:“你在奈何桥也是这么跟我说的,那时候你煮汤已经煮了一千五百年。”
我想起鱼落曾经说过的话,她说龙九曾经在地府的奈何桥畔,遇着一个小姑娘,小姑娘倚着三生石,懒洋洋地煮汤,煮熟自己先喝一碗,再递给桥上负责引路的婆婆。重九上前搭话时,那小姑娘煮汤已经煮了一千两百多年。我一直纳闷我跟龙九是怎么混到一起的,如今终于见分晓。
太子清越摸出一壶新酒,我忍不住拦下来,道:“清越,虽然我很喜爱你隐忍迷人易推倒的酒品,但是你是不是对自己的酒量估量过高?你若自顾睡去,谁来替我解惑?”
他不悦地拂开我的手,兀自倒酒,片刻后,淡淡道:“我原本是不放在心上的,但是你迟迟不肯转世。龙九自是不必说,就连阎君,上天述职时都不忘故作不经意地提你一句。再三百年,我去地府办事,阎君特意将我引至奈何桥畔。”
我揉着眉心,苦笑道:“你恐怕到了奈何桥也没有好话儿吧?”
他摇摇头,没再说下去,玉色酒壶倒在桌上滴滴答答的,他也不躲,只醉眼朦胧地望着我。
他说:“四方神女,我只跟北天玄光有点交情,不周之战时,她幻化成我母妃的模样带着我假意为质,不过三万年而已,她却在曲怀园里拦着我嬉皮笑脸地追问‘神君名讳’,还要与我结缘……我知有蹊跷,便去司命那里打听,司命不肯说,我便没有办法么?我不能去阎君那里么?阎君吞吞吐吐的,我不能再去问龙九么?原来却是那个在奈何桥畔煮汤的离光,却是那个冷笑着跟我说我因此命途多舛屡次遇险涉难,谁来补偿我的离光。”
我听不下去了,我觉得我是直接受害人,理该由我撒泼埋怨,但是眼前的中天太子显然怨气比我还重。
我待要起身,太子清越强拉着我坐在他膝上,我饶是脸皮厚实,也不禁臊得迎风流泪。太子清越向来只在榻上跟我缠绵相顾,清早披了衣裳又是不苟言笑的清冷神君。眼下这份坦荡的轻狎跟毫不掩饰的亲昵真是千年万年难遇。
太子清越靠过来,在我耳边吐气,酒香袭人。
“我原就算了,你却屡次招惹我。下界游历却偏要管闲事,让我父君寻着机会贬你投个凡胎。”
我听到这里心里的推测也算得到了肯定。虽说“贬下凡尘”是从太子清越嘴里出来的,但到底还是天君的意思。前头义正言辞的诛仙台纯是恐吓。我想到此处觉得那三千天雷实在是冤枉,不过是要烘托紧张气氛增加视觉冲击力,有没有必要下死手劈得我外焦里嫩啊。
太子清越顿了顿,再凑近几分,几乎碰着我的脸颊,缓缓道,“你曾说,如果一定要说期望,你唯一的期望就是以后生生世世只做畜生,绝不为人,如今你在我怀里,前尘往事尽化云烟,你是愿意跟我尽释前嫌,还是一如从前决然断决?”
我抿唇,扶着方桌站起来,道:“你在耍诈,我如今只是做梦,从前的记忆并不深刻。”
太子清越松开手,微微带笑,轻声道:“我赌得也不过就是你的不深刻。不论你愿不愿意,我绝不会让你说出第二次永生永世不愿见我……地老天荒,永生永世,哼,你老是轻易出口。”
我虽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惹得太子清越如此忌讳,但见他醉态微现,仍是婉言安慰道:“太子清越先缓一缓,待你酒醒后我们从长计议。”
太子清越微一抬手,我会意,扶起他走向曾经抵死缠绵无数回的床榻。榻上的龙凤被是我亲手缝制的,虽然做工乱七八糟,当其时,与他携手相伴的心意却一点不掺假。
清越睡熟以后,我随手收拾几件衣裳离开。我想去宕山支脉祁南山,也就是如今的祈愿山看看。至于太子清越,我暂时并无打算。撇开妖姑娘那段糟心的旧事不谈,我是相当愿意跟他共结连理的。他之于我,只是群玉山下的清俊神君,并不是冷漠无情的师父。然我与妖姑娘,虽然如今隔着这许多的梦境,毕竟还是同一个,我思虑深些也并不为过。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小时后完结章
第48章平等与公正(完结)
宕山山脉绵延到小楚国就基本上全是雪山了,从山脚到山顶,不见一抹青绿。我背着小包袱爬得实在辛苦,好容易登顶,再翻到后山山腰,那里却早没了梦境里的青石板路,当然,也没有小木屋和葱葱郁郁的密林,眼前是一片陌生的辽阔的湖面,湖面上结着厚厚的冰层。我坐在地上拿出个饼一边啃一边失望,我原以为走到这里,便可以触景生情作西子捧心状念叨几句文人酸词展现一下我深厚的文学修养,然,千年万年,沧海桑田。
祈愿山寒风刺骨,白茫茫的雪也不如山下的轻灵,下山的路,我一脚一个深坑走得十分艰难。走着走着,前方忽然出现一个寒酸村寨,目测只有十几二十户人家,我心里觉得怪异,然双脚渐渐没有知觉,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寨子里十分冷清,若不是方位不对,我几乎怀疑这是春桃的家乡清河镇。村寨很小,从头走到尾,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街尾的土胚屋里传出老人的咳嗽声,我正要推门,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身后蓦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