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焉虽然听得不大懂,但他弹泪间,坚定地点点了头。
凌重九到此早已气息恹恹,忽焉洒泪而笑,道:“伯伯大行在即,我死后勿起坟陇,将尸体焚烧,临……临别赐你一物,切勿推委不授……”
秀焉道:“伯伯尽管吩咐!”
凌重九嘴唇苍白,颤斗了半晌,方低喃道:“无他,我赐你一姓,上……慕下容……”
秀焉泪眼迷离,闻言不觉一怔道:“凌伯伯,这……这是国中贵族才能用的姓,我……”
凌重九不待他话毕,微微摇头截阻道:“此慕容是彼慕容,然亦……亦非彼慕容,我说言的慕容乃是……‘慕二仪之德,继三光之容’之意,你……你可愿意?”
秀焉闻言,眼中凝着的泪水再也不能竭抑,坠泣如雨,道:“晚辈读谢伯伯成全之意,我愿受下,从此我就叫慕容焉……”
凌重九青涩无神的双眼倏然一闪,似是精神为之一振,竟突然坐正了身躯,仰天长笑曰:“天不假年,但我却得功成身死,命也。然垂垂之际,尤得名剑。既得良才,吾无憾矣……别离故乡,云雨十年,悲风宵远,是我归期……”言毕,溘然而逝。
慕容闻其悲切之词,不禁慨然坠涕,目睹其情,悲郁之心戚戚若如泣血,煦煦难断。他长拜顿首于地,泪流无抑地低咽道:“凌伯伯,晚辈……秀焉恭送伯伯高行远止……”言毕,洒泪委顿于地,坠泣如雨,长啸一声,啸声高亢悲壮,久久不能息止。
两天了。
两天来慕容焉动也不动地望着凌重九的尸体,但他终于不能将他的尸体放在火上。树梢上呼呼地响,树上青叶簌簌地振。忽焉,冰冷的雨水打在他的脸上,少年乍然惊醒,纵目望向四周,但见天上不知何时黑云四合,竟下起了磅礴大雨,雷震山川,电掣红绡。他倏地悚然一惊,如今凌前辈大仇位报,不能火化,他下定了决心,一定要为凌前辈报了仇,才将他火化。
当下,他急忙脱下所有的上衣为他的尸体遮雨,自己在大辽水畔用一双手为他挖了一座简单的坟墓,直挖得他两掌血肉淋漓,但他却懵然不知,心中的仇恨令他有了无穷的勇气与超越体质的力气,他将凌重九的尸体掩埋好,拜了三拜,眼光中闪烁着坚毅的神光,突然起身飞一般地奔向那高句丽人的暂时营地,但到了那里一看,见整个营寨夜已焚烧已尽,只剩下一片残花焦木,数缕浓烟在雨中轻荡,雨打疏叶,籁籁有声。
雨中,在那片废墟的雨中,有个人影静静地立着,他似乎已经化化成了一尊石头,一动不动。
慕容焉神情猛地一阵激动,紧紧地望着那人的背影,还有那柄他一辈子也忘不了的剑,这柄曾经刺入他最后一个亲人胸中的长剑,他的目光突然变得似乎能穿透一切,身上却已散发出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霸气,但闻一个声音突然说道:“你来了,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
“魏武三相?你等着我来报仇?”
“你是个非常聪明的少年,应该知道你现在的剑术根本过不了我三招,我不担心你今日来报仇……”
“那你是来杀我已绝后患的了!”慕容焉突然象是一个大人了,机智的他神闲气静,智深勇沉,令魏武三相暗暗吃惊。
“也不是!”
“那你是来侮辱我的了?!”慕容焉脸上闪过一股无御的神色。
魏武三相道:“我知道你会来,所以来给你一个约我的机会。”
慕容焉目光一凝,迟疑了一下道:“你愿意等多久?”
魏武三相道:“我既然说了要给你个约我一决生死的机会,时间自然由你决定。”
“好!”慕容焉语气中透着一股无坚不摧的勇气,道:“在下不才,于今稽迟岁月十七载,四年后的此时,我二十一岁,还在此地,我与你只能有一个人从此走出去!”
“好,我答应你了!”
慕容焉一字一言地道:“我们既然有了生死不易之约,你最好记住我的名字,我叫慕容焉!”
魏武三相也冷冷地道:“我记住了!”
慕容焉深深地重新打量了这个人一眼,直到把他铭刻在了心里,突然一言不发,转身消失在了烟雨之中……
第五集白马裘丹千人瞻剑
凌重九去世后,慕容焉挥袂霑襟,悲涕如霰,多日不语,屈云与慕容岱知道后,也伤心欲绝。一直过了一个多月,慕容焉方好转稍许,取了凌重九的那柄黝木长剑,抚剑太息,揽涕北望,忽然弹剑而起,挥舞出了凌重九用血演示的‘太微九剑’,经过上次,他对这剑法的体悟已经功深入境,如今长剑施展开来,卷起一团森寒光华,宛如神龙腾霄,大迥昔日,看得屈云与慕容岱惊诧莫名。
如今时值秋日清凉,晓月在天,玉霜夜下。
慕容焉与屈云仰溯凉风,抚剑对决,那慕容岱瞪大了美丽的眼睛怔怔地望着这两个高头大马的少年直发呆。屈云如今已是人高马大,魁梧不凡,连宽厚的脸上也保留着他父亲的勇士风范。而慕容焉呢,他虽然长高了,但脸色与头发依然如旧,活象个白头翁,唯一不变的是那双眼睛,令人吃惊的灵眸——而这本应该生在一个俊伟绝朗的少年身上。
经过数月的苦练,两人剑术都有了很大的提高。尤其是那套‘贝叶眼藏’的功夫,确是不世奇学,正所谓大道至简至易,这套神功虽然简单,却实则博大精深,一旦进入境界,顿觉天地虽大,简易不过贝叶一振。两人经过半年的训练,眼光大开,拆招之时捕捉剑招那精细入微的程度,连两人自己都不敢相信。顿觉开眼一看,世间那些细微难见的现象如今都微微入目:一滴晨露的挥洒飘落,一片花瓣的悴然折断,一片剑光的嘶风游动……眼前的景象令两人愈加沉迷其中,不能自拔。倒是慕容焉,因为练此功是颇废精神,功力虽有提高,但眼睛反而很不舒服,每每此时,他便想起凌重九的预言,看来自己离那一日也不太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