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子綦闻言微微一怔,拿眼正正地看了他一眼,讶异问道:“你会下棋?”
慕容焉笑道:“晚辈略知一二。”
封子綦突然大笑一声,猛地一拍桌子,促道:“老夫被你小子一说,真个技痒难熬。好,快去那边榻下取棋具,我可十几年没尽过兴了。”言罢一边推慕容焉去取棋具,一边迳取了那壶清茶嘴对嘴地饮个不亦乐乎。
不一刻,慕容焉去而复反,却已携着一个紫竹棋枰,两个盛了黑白子碧竹筒儿过来。坐下正要安枰下棋,封子綦突然将那茶壶与两只竹杯放到衣袋里,呵呵笑了一声,倏地提起携着棋具的慕容焉,飞也似地掠出屋去,到了屋外十余丈处的那棵四丈来高的鹅楸之下,顿足提气纵身到了树上,环目一看,这棵树的枝杆颇为宽大,中间最粗大的一杆,却被什么锋利已极的器物拦腰斩断,上面平平整整的,正适作桌子置枰之用。这‘木桌’东西二首枝杆虬密,正可盘膝而坐,安稳如履平地。再转首望向四周,除了北面枝叶茂盛外,其他三面似都经过修剪整理,竟可放眼达数十丈之外的茫茫竹海,眼界颇为开阔,令人一履其上,竟如置身高楼危宇一般,令人心旷神怡,神清意爽。
封子綦将慕容焉置到西首,自己竟在东首坐下,将衣袋中的茶壶和两只竹杯一并放到桌上,唤了慕容焉倒了两杯清茶,一面说道:“下棋就应到该下棋的地方,否则到了令人意兴阑栅之所,必定臭招连连,岂不扫兴之致,哪里还能下出什么鸟什的好棋来。”言间挥臂指点垂于天际的流云舒卷,意似畅然地舒了口气,盘膝坐正,复道:“此地乃老夫平日饮茶品茗之所,为我五年前所辟,正适合对弈之用。小子快些安枰整盘,我们且杀他个尽兴。”
慕容焉闻言,竟似是浑然未觉,怔征地注目林下的缥缈聚散的岚霭,心怀一清间,倏地想起数年前凌重九前辈也曾提着自己登高临远,想不到今日自己重临高木,但凌前辈却已远赴黄泉,而自己亦去死不远,唯觉遗憾愧疚之事,莫过于自己始终未能替前辈报仇。一念及此,他不禁黯然伤神,万念俱灰,惟对湛湛青天临风一叹,盘膝坐好,将一应棋具置诸桌上,淡淡地转向封子綦,说道:“前辈所言不假,下棋不但要有好的地方,更要有好的心情。今日晚辈的心情好得不得了,我们就弈他十局八局,如何?”
封子綦闻言拍案大笑应道:“好极好极,我正有此意……”他突然语气一转,一顿忙又问道:“不过,不知你学弈几载,棋力究竟如何?万一你下得臭气熏天……”哪知他一言甫毕,倏然住口,迳自摇了摇头,似是自我安慰地又道:“不管了不管了,有得下总比自己一个挖坑儿埋蛋的好!”言间意似再等不及,迳取了一筒白子去。
慕容焉尴尬一笑,接道:“说来惭愧,晚辈仅自幼随家父学过两年,又读了些弈道典籍,汉时马融的《围棋赋》,李尤之《围棋铭》,应扬之《弈势》,班固的《弈旨》,晚辈俱已拜读过了,但于实战一途,晚辈却不谙此道,还须向前辈慢慢请教。”
封子綦闻言,精神为之一振道:“听你说得头头是道,看来尚有些根基,不过尽读那些烂书,连自己本来的棋力也会烂掉,怕是永远成不了高手……”他语气一转,又似鼓励他道:“不过你还算有点自知之明,棋下得不好可以学,但有没有天份却永远学不来的。有的人学弈一世依然平淡无奇,但有的人却一日千里。天赋所限,生具高下之分。”
慕容焉闻言颇受鼓舞,精神也自一振,叹道:“前辈所言果然入木三分,晚辈却很想见识见识前辈的妙手,晚辈自知非敌,看前辈取了白子,想是要授我几子。晚辈不才,请赐授子二枚,弈过一局晚辈若是差的太远,再增饶几子另行规评,前辈以为如何?”
封子綦点了点头,嗯声道:“棋品尚算可以。只不知棋力如何。”言罢取了杯清茶,递与慕容焉,接着又道:“弈棋又岂能无茶。来,我们且饮且弈,先手谈一局再说。”
慕容焉接过茶杯,一笑接道:“好,晚辈奉领了。”一言甫毕,二人饮了一回,迳自整盘开局,封子綦手起一子,掷子开局。慕容焉自幼曾随父学弈,虽看了不少弈踪典籍,但确未下过几盘棋,更少遇到个中高手,所以棋艺迟迟不得长进。如今随手而应,一着落定方知自己棋力实在高得有限,但他行棋却颇快捷,几乎是不假思索,随手由心。徜惶间,一局下来竟输去了八子。
慕容焉望了枰下一眼,窘迫一笑,将手中余子掷入筒中推盘而起,颓然长叹了一声,说道:“扫兴扫兴,不下了不下了。”
封子綦闻言一怔,讶异地道:“都怪你棋力不足,我不怪你已经很心胸豁达了,想不到你反倒怪我扫兴,你才真个扫兴呢。”说着就要生气,将一蓬胡子撂起老高。
慕容焉哑然一笑,歉然说道:“前辈没听懂晚辈之意,晚辈正是说我扫了前辈的兴致,这弈棋而无对手,较弈所、弈心丝毫不差,晚辈不想再丢人现眼,前辈还是放我下去吧。”
封子綦一听此言,脸色竟如孩子一般,说变就变,这刻竟又换了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看了他点了点头,反而反过来安慰地道:“棋下不好,你也不用如此,况且你的天赋颇高,我已数十年未曾与人下棋,如今能有个对手,我已经很高兴了。”一顿又道:“况且你也只输了我八石而已,我毕竟比你多学了几十年了,难道赢你八子你也不应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