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白梅含香1
梁萧一气奔出老远,坐在一块石头上,心想:“小哑巴分明嫉妒我,怕我学了剑法,打她个落花流水。呸,不陪我练剑,谁稀罕么?”想到这儿,仰望前方路径,曲折幽深,直通山顶,不由动念:“山顶上必然人烟稀少,我先上去练好剑法,再找小哑巴比剑,杀她个落花流水。”
想着展开轻身功夫,一路攀上,不到一个时辰,便已接近东峰。遥见一座八角小亭,搁在一块岩石上方,亭角伸出悬崖,状若飞鹰。亭旁一块石碑,大书对弈亭三字,字旁有注:“宋太祖输华山处”。
梁萧少时听父亲说过,宋太祖赵匡胤没做皇帝时,曾在此地遇上道士陈抟。陈抟未卜先知,心知这红脸小子来日贵不可言,便拉他下棋,并以华山赌注,说好赵匡胤输了,来日做了皇帝,就免去华山的赋税。赵匡胤连输三盘,结果输了华山。
梁萧想象当日赵匡胤输了棋的倒霉样,暗觉好笑。走入亭中,见有石桌一方,上刻纵横棋盘,两角各有棋子一盅,盘上也摆放黑白棋子,似为一局未完残局。不由心想:“此地似有人来,棋子怎也不收拾干净?”他不通棋道,但见黑棋白子左右相围,斗得激烈,但激烈在何处,他却说不上来。
忽觉背后有人注视,梁萧心头一凛,回头喝道:“谁?”身后空旷,寥无人迹。不由心想:“疑心生暗鬼么?嗯,上山徒耗时光,这里地势平坦,又没人看,正好练剑。”取出宝剑纵跃刺击,练起“乾剑道”来。练了一会儿,转身之际,忽觉颈后微微湿热,似有呼吸吐气,他汗毛陡竖,回手一捞,手掌过处,空空如也。
梁萧略一沉思,掉过身子,背朝东方。这时午时未到,阳光自东向西照来,将他的身影投在地上。梁萧低头细看,地上除了自家影子,还有一条人影,儒巾长衫,身形颀长。
梁萧心头剧震,厉叫:“谁?”那人见他看出端倪,笑道:“我乃罔两。”“罔两”一语出自《庄子·齐物》,指的是影子的影子。梁萧不知这两字的出处,脱口骂道:“什么王娘?我还是李爹呢!”李你谐音,他恼恨那人戏弄,趁机占他便宜。
那人大觉气恼,骂道:“小子不学无术,该打!”伸手一记,打中梁萧屁股。梁萧臀上如被火烧,暴跳如雷,看准人影方位,反手就是一剑。那人嗤嗤一笑,人随剑走,始终不离梁萧身后。
梁萧左右开弓,剑刺手抓,好似狗儿咬尾巴,哪里够得着。惊怒之余,翻滚后刺,凌空飞劈,诸般法子使过,屁也没摸着一个,每每站定,又听那人嗤嗤发笑。
梁萧怒意渐去,惧意横生:“这人身法邪乎,莫非不是人,是山里的精魅?”想到这儿,脊梁上蹿起一股寒意,几乎想要拔腿逃走。可转念一想,若连对手的面目也没看见,岂非太过无能。他眼珠一转,忽地纵出数丈,站在对弈亭后的岩石边缘,背对悬崖,心想:“瞧你这次站哪儿?”
忽听那人笑道:“这招也不管用!”梁萧大惊:“哎呀,他真是鬼么?咦,别忙,我还没退尽,后面还有余地?”他心知转身观看,那人定又转到身后,也不转身,反手佯刺一剑,吸引对方眼神,跟着后退一步。对方若是人类,势必站立不住,翻到梁萧前方,若不闪避,必被挤下悬崖。
哪知右足跨出,一脚踏空,梁萧心叫不好,左足欲要稳住,不料石上生苔,滑溜异常,一时站立不住,向着崖下翻落,心中大叫:“哎呀,难道是跳崖的冤鬼找替身……”念头还没转完,手腕被人一把扣住,整个人悬在半空。梁萧惊魂未定,举目一望,一个儒生冲他微笑。儒生年约四旬,须发蓬乱,五官十分清瘦,眸子湛然有神。他的左手攥着梁萧,右手攀着上方的岩石,五指陷入苍苔,好似生铁浇铸。
梁萧瞧他是人类,心中稍安,想到戏弄之事,正想叫骂几声,下方一阵风起,山高风大,梁萧恍如秋千晃荡,心子也提到嗓子眼上。儒生哈哈一笑,手臂迎风一振,喝声:“上去!”
梁萧耳边风响,腾云驾雾般翻上崖顶,还没落地,儒生后发先至,翻身飘落。梁萧又气恼,又是骇服:“这人是何方神圣?”
儒生打量他一眼,笑道:“浑小子,赌气不是这样赌的。落下去,只怕摔得连罔两……哈哈,连影子也没有了。”梁萧怒道:“你还有脸说,都怪你装神弄鬼,我没招惹你,你干吗来作弄人?”儒生笑道:“我在这儿下棋,谁叫你来扰我?”梁萧啐道:“你一个人下个鬼棋?再说我上山时又没见你。”儒生两眼一翻,冷笑道:“我就爱一个人下棋,怎么着啦?你上山时脚步太响,扰人清静,害我忘了下一步的走法!我不作弄你,还有天理吗?”
梁萧不通棋道,听他说得一本正经,一时竟被唬住,便道:“好,我不扰你下棋了,我上山顶。”儒生道:“那也不行。华山一条路,你待会儿下山,我正想到紧要处,岂不又被你打扰了?”梁萧怒火陡起,但想终是自己不对,忍气道:“那我下山好了。”儒生冷笑道:“好啊,你害我忘了棋路,就想溜回家?”梁萧一怔,心道:“上也不是,下也不是,这坏书生要我怎么样才甘心?”
儒生瞧出他的心思,笑道:“这样好了,你乖乖呆在这里,一动也不许动,待我想起棋路,才许离开。记住不能乱动,若有声响,又会扰了我的思绪,害我从头想起。”梁萧怒道:“这叫什么话?你十天想不起来,我岂不要等你十天;一辈子想不起,我岂不要等你一辈子!”
儒生笑道:“不错!你不答应?”梁萧气道:“当然不答应。”儒生道:“那我只有用强了。”作势动手,梁萧急退两步,手捏剑诀,凝神以待,生怕被他逼着一动不动,站个三天三夜。
儒生目不转睛,盯他半晌,忽地一手叉腰,哈哈大笑,笑得满嘴胡须颤个不停。梁萧诧道:“你笑什么?”儒生也不理他,前仰后合,只是狂笑,一手按腰,一手指着梁萧:“哈,真笨,哈哈,真笨,哈哈……”梁萧怒道:“我怎么笨了?”儒生笑道:“我胡说八道,你也信么?天下哪有这种荒唐事,哈哈,笨蛋,哈哈,大笨蛋……”
梁萧哭笑不得,搔头想:“我也真笨,这些浑话一拆就穿,我却当真了?哼,这坏书生从头到尾都在作弄人?”儒生好似一辈子也没笑过,狂笑了一会儿,忽然抓起石桌上的围棋子,一边大笑,一边脱手扔出。只听嗤嗤声不绝于耳,棋子打在壁上,嵌入一寸来深,梁萧瞧得两眼瞪圆,心中无比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