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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同圆同缺1(第1页)

第四十八章同圆同缺1

梁萧但觉背后风起,一反手将来人手腕扣住,忽觉来人并无武功,忙又放手,回头看去,那人黑须及胸,面庞瘦削,不由吃惊道:“郭大人?”花晓霜、花生见他与人说话也各各止步。

来人正是郭守敬,不待梁萧多言,扯住他笑道:“王老弟,你我缘分不浅,一别多年,竟在这里遇上。”一边说话,一边拉住梁萧向后。梁萧听他称呼自己“王老弟”,心中十分纳闷。

郭守敬面上含笑,眼神却游移不定,来到一辆马车后面,左右瞧瞧才低声说:“梁大人,你忒胆大了!这城中的守卫大多是你南征旧部,十有八个认识你,贸然入城不是自投罗网吗?”梁萧微微动容,叹道:“也罢,我进城了!”郭守敬握紧他手,笑道:“当日听说梁大人身故,郭某恨不能以身相代,却不料是谣言。今日遇上,怎能放你过去?”梁萧苦笑道:“郭大人你可把我闹糊涂了,不放我走,难道要拿我见官?”郭守敬作色道:“你把郭某人当什么人?你坐我马车,我送你入城,你便要走也得去我府里盘桓几天。”梁萧道:“梁某大罪之人只怕连累足下。”郭守敬摆手道:“你我以学论交,不比他人,梁大人再推辞,那就是瞧我不起了。”

梁萧心中一暖便不推辞。郭守敬转身叫来马车,他原本携眷出游,便命妻妾合乘,腾出一辆马车。梁萧抱赵昺与花晓霜同坐,郭守敬又让家仆接下花生的行李,牵来一头毛驴与他代步。

马车经过城门,畅行无阻,花晓霜悄声道:“萧哥哥,你这位朋友是谁?”梁萧将郭守敬的来历说了。花晓霜恍然道:“是他!”梁萧怪道:“你认识他?”花晓霜道:“我听奶奶说过,这位郭大人是紫金山一脉刘秉忠的弟子。刘秉忠精通水利星算之法,有经天纬地之术。奶奶说过,论学问他本不差,只可惜他辅佐蒙古皇帝,大节有亏,故而大家都瞧他不起。”

梁萧沉默半晌,忽道:“晓霜,郭大人也为蒙古人出力,你会不会瞧不起他?”花晓霜一愣。梁萧又道:“郭大人治河修桥、修订历法,尽力为天下百姓做事。若能如此,在蒙在汉又有何分别?”花晓霜想了想,笑道:“我懂了,这就叫‘不羞污君,不辞小官。进不隐贤,必以其道’!”

梁萧皱眉问道:“这话怎讲?”花晓霜道:“这是孟子赞赏柳下惠的话,说他不以侍奉恶毒的君主为耻辱,不以官职卑贱而推辞,做官必定竭尽全力但绝不改变操守。”梁萧叹道:“不变操守,难免吃亏。”花晓霜道:“是啊,所以孟子又说他‘遗佚而不怨,阨穷而不悯’,遭到遗弃却不怨恨,身处困窘而不发愁。”梁萧默然点头。

有顷抵达郭府,是夜郭守敬设宴相待。须臾饭饱,他安排厢房供晓霜、花生歇息,自将梁萧延至书房,着童子烹茶,相叙别情。片时茶沸,郭守敬摒开仆童道:“梁大人,自你反出南征大军,圣上雷霆震怒,三日没有临朝。伯颜大人也几乎获罪,幸得群臣力保,方才脱身。”

梁萧捧茶不语,郭守敬叹息一阵,又说:“不过,你那部将土土哈、李庭好厉害。和林一战,他二人大破西方诸王夺回成吉思汗的武帐,生擒蒙哥之子昔里吉,继而讨伐东方诸王又获全胜,军功赫赫,威震朝野……”梁萧搁下茶碗,道:“郭大人,这些事不要提了。”郭守敬知他心意,叹道:“也罢,不谈国事。”起身抱过一堆卷宗,“梁大人还记得我在扬州说过的话么?这些卷宗,是各地官吏辛苦测来的天文数据,但非大人神算,不能厘定!”

梁萧翻看卷宗,随口问道:“历法的名字定了吗?”郭守敬道:“圣上有言:‘海内一统,天授其时’,故名《授时历》。”梁萧叹道:“说来好听,什么天授其时,若没有尸山血海,哪儿有他孛儿只斤的天下?”郭守敬笑笑不语。梁萧也不愿多说,铺开草笺对着灯烛援笔推算,郭守敬则在一旁运筹,两人算至二更天上方才各自歇息。

从此以后,梁萧在郭府隐而不出,潜心修订历法,郭守敬辟出一间小轩与他居住,并派心腹照应。郭守敬长年治水观星,耽于学问,平日最爱谈天论地、运筹算数,只苦于少有知已。梁萧一来,令他欣喜欲狂,白日主持天文测量,时辰一到便匆匆回府与梁萧制作仪器、推算历法。二人志趣相得,言语投机,说到要紧处,须臾不忍分离。郭守敬索性在轩中支起一榻与梁萧联床夜话。这么一来,一干妻妾独守空房不免有些怨言。

半月时光一晃即过,花晓霜闲着无事,白日助梁萧推算历法,夜里挑灯研读《神农典》。以往风尘困顿难得有此闲暇,如今安顿下来,她捧卷细读,领悟良多。这一晚,她将《神农典》四卷读罢,合卷沉思:“婆婆说得对,用药之道仿佛武功,以之救人则为药,用之伤人则为毒,是药是毒不在药物,而在医者本心。”她望着烛火,遥想世上疫病横行,自己闲散度日大违医者良心,想了半夜方才解衣入睡。

次日用罢早饭,花晓霜说道:“萧哥哥,我也闲了大半个月了,今日天气大好,我想上街设摊与人看病。”梁萧道:“我陪你去。”花晓霜笑道:“那可不成,推演历法是泽被千秋的大事,耽搁了你,我就是古往今来的大罪人。我问过府里的嬷嬷,斜对郭府大门有个功德牌坊,算命的、卖果子的都在下面营生,我就去那里,有花生相陪,你大可放心。”梁萧修订历法,算到紧要处不忍放开,又听说只在左近便应允了。

花生早得了信儿,将针药桌凳收拾妥当,身着直缀僧衣站在庭心等候。赵昺青衣小帽扮作烧火童儿,笑嘻嘻地拉着花生衣角,两人在府里闷得久了,都想上街透一口气。梁萧叮嘱:“别走远了,申酉时分我来接应,若有不妥,花生先来报我。昺儿莫要顽皮乱跑,更别向人说起你的名字……”二人嫌他啰唆,嘴里嘻嘻哈哈答应,两条腿早已溜出门去。

出了门果见一个牌坊,顶上镌着“功高岳穆”四个大字。三人径至坊下支起摊子,插了一个白布标儿,上标“悬壶济世”。待了半晌不见人来,花晓霜面嫩,不敢学梁萧强拉病人,只好呆呆坐着。花生向她讨过几枚铜钱,领赵昺买果子吃,留着吃剩的枣核儿,两人趴在地上当作弹子玩耍,一来二去,倒也欢喜。

过得片刻,忽听远处传来呜呜之声,好似法螺鸣响,跟着便见人群如潮水涌上街头,再听忽剌剌马蹄声响,数十匹高头大马如风驰来,马上骑士一色的红袍金箍、头陀装扮,手挥长鞭,大声呼叫。人群左右避让,顷刻将大街两侧塞满,居中留出两丈宽一条大道。

花晓霜被人浪一冲早已不辨东西,摊儿又被几个无赖子撞翻,好容易收拾妥当,四下一望,不见了花生与赵昺。她大惊失色,叫唤两人名字,可人声鼎沸,叫声根本传不出去,好容易挤到前排,只见西边数百喇嘛黄衫皂靴,迤逦而来,当先百人分列两行,羽葆交错,宝瓶生辉,金剑光出,银轮常转。人群中耸起一头白象,披金挂银,璎珞宛然,象背上负了一座纯金大轿,四面中空挂着珍珠帘子,隐约可见一个盘膝静坐的黄袍喇嘛。数百名喇嘛口诵经文,手中的圆筒骨碌碌地转个不停。

直至喇嘛去尽,花晓霜也不见二人影子。正自焦急,人群中发一声喊又如潮前涌,花晓霜被人流裹挟,穿过长街抵达通衢之地,却见一个巨大的广场,场上数万人围着一座莲台,台高三丈,遍饰锦缎,台下方圆数十丈铺满波斯地毯,毯上站立千人,有僧有俗,夹杂百十名女尼。

白象穿过人群来到台前,伸出长鼻搭在台上。黄袍喇嘛穿帘而出,足踏象鼻,登上高台,只听数万人齐声高呼“八思巴”,叫声此起彼伏,势如排山倒海。花晓霜省悟到“八思巴”就是这喇嘛的名字,定眼一看,喇嘛双手下按,众皆寂然。八思巴盘膝坐下,双手捏莲花印诀,朗声道:“今日是佛生日。”说的竟是汉语,语声浑厚圆润,颇为动人。花晓霜应声心动,寻思道:“我也忘了,今日四月初八,正是释迦诞辰。”她心挂花生二人,没有听经的心思,掉头望去,人山人海,哪儿有两人的影子。

正觉焦躁,忽听人群中一个洪亮的嗓子笑道:“奇了怪了,太阳怎么成了佛祖的儿子?”人群一静,哄地笑了起来。八思巴长眉微耸,转口又说:“今日生佛。”那人接口又说:“这回佛祖又成了太阳的儿子!嘴是两张皮,怎说都是理。”八思巴双目一张,厉声大喝:“何方妖孽,给我出来!”声如平地惊雷,在偌大的广场回响不绝。人群一寂,再无声息。

这时忽听一个声音道:“妈妈!”嗓子稚嫩却极清脆。花晓霜听出是赵昺,心头一喜,纵起身来,踩上众人头顶极目望去,一个小小人影蹿出人群,直奔台下抱住一个女尼。这一下极为突兀,众守卫忘了阻拦,女尼也是惊惶失措,摊开两手。花晓霜认出小孩儿正是赵昺,大吃一惊,踩着众人头顶一路直奔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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