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卷尽了梢头的绿意,还意犹未尽,又翻起官道上灰扑扑的浮尘。马蹄一起,沙尘混在浮尘里,呛得人不住轻咳,尤其显得一路颠簸。
慈云寺,虽隐在城西深山中,却是名刹,香火鼎盛,纵不是朔望的大日子,依旧人影如织。朝霞未退,山门处已十分热闹。
覃府的马车缓缓迎向山门,本就受了一路的颠簸,姑嫂两人又都各怀心思,一时,暖融融的车厢里,只剩下山道上绵延不绝的各式结缘香烛的叫卖。
马车忽得一滞,车中的覃楠兮身子一荡,才从沉思中醒过神来。
“夫人。”帘外随行的仆妇犹豫着唤了声。
萧落梅缓缓抬手撩起绒帘,微一侧头,向车外瞟了一眼,只对探头进来的仆妇低低耳语几句,马车便又徐徐行了起来。
“嫂嫂?”覃楠兮转头迎向萧落梅,缠绵病榻一季有余,她较仲夏时更显得清瘦单薄,清明的瞳仁愈发水晶一般通透,她猜到了车外是谁拦住了去路。毕竟真真用起心思时,她也并不输萧落梅的细密。
“到底是要见见的。妹妹若不见他,他定是不死心的。”萧落梅目光依旧恬淡,听不出是怜悯车外的司徒还是同情车里的覃楠兮。
“又何必!还能抗旨不成!”覃楠兮唇底呢喃一句,似哀似讽,目光穿过车壁与绒帘之间忽近忽远的小小罅隙,望向已退到道边的那个可怜身影。
高头大马上,湖蓝蜀锦斗篷里裹着的司徒,哀哀的凝着缓缓擦身而过的覃府马车。湖蓝的亮丽映着朝阳金灿灿的光,衬得他消瘦的脸颊更加苍白,两道漆黑的剑眉下,一双眼已是不胜幽怨哀伤的憔悴。
“楠兮,弟也还病着呢!他听说你出府才巴巴的跑来,只想见你一面而已。”萧落梅小心的将掌心覆在覃楠兮手背上,试探着说。
“听说?”覃楠兮翻过掌心,冰冷的指尖反握住萧落梅柔白的手,侧头望定她,问得余味悠长。
“这,这确实是我派人去通报他的,弟心重,自指婚的旨意下了,他就一病不起,还闹着要进宫去求见贵妃娘娘。到底,解铃还需系铃人,我是代姑母祈请妹妹劝劝弟。”萧落梅匆匆瞟了一眼缝隙里一闪而过的司徒,握紧覃楠兮的手,恳切道。
覃楠兮嘴角似有若无的翘了翘,垂下眼目,幽幽道:“嫂嫂曾说我定会被指给司徒,想必当初除了嫂嫂,许多人都认定这事,因此眼下才会如此意外?”
“哎,可惜圣心难测!妹妹虽被指给司徒国公府,却万万没想到是指给了大将军。”
“大将军?嫂嫂好奇怪,同样的兄弟,怎么如此厚此而薄彼。”端午宴上的疑惑盘踞心头许久,终于合乎情态的问了出来。覃楠兮心底虽早有打算,但父兄到底不能不顾,她暗暗估量着可以求生脱困的缝隙和筹码。
萧落梅眸底约略一闪,漫不经心的自覃楠兮掌中抽出手去,轻轻的拢了拢覃楠兮膝头滑落的梨白斗篷,笑意融融的应道:“这事本不是什么秘密,也只妹妹你不在这些上用心,才至今不知道罢了。司徒逸大将军虽是老国公长子,却不是我姑母所出。”
“司徒逸和司徒鲲,司徒不是同母所生?”原本十分显见的事,总碍着一丝奇妙的朦胧猜不透,如今想来,司徒逸和司徒两兄弟确实天差地别。
“不止是大将军不是,长平王侧妃也不是。”萧落梅淡淡然接到。
“他们应当是亲兄妹!”同样淡褐色的眼眸,高挑颀长的形影,精致分明的轮廓。覃楠兮恍然,暗恨自己的后知后觉。
萧落梅难得一见的斜着唇角讪道:“司徒琳琅一心为她哥哥打算谋划,可我们万万没料到她竟然毫不顾及妹妹你和弟之间……。”
“嫂嫂早就知道,我和司徒之间除了友朋之义也再无其他。”覃楠兮心底暗潮起伏,微阖着眼,截断了萧落梅一反常态的话语。
萧落梅神色一怔,敛尽方才泄漏的细微心思,回身替覃楠兮理了理发间点缀的星点白珠,缓道:“妹妹注定是司徒家的儿媳,大将军国之砥柱肱骨,说起来,倒是真真配得上妹妹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