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的手指轻挑起车帘,覃楠兮透过车窗窥望了一眼山道,又垂手回身坐在厢中。车已出了城,窗外少了许多嘈杂的声音,可山野幽静里,她心腔里怦怦跳跃的声音却更加清晰了。心弦已近乎绷张到了极致,她一路都在反复思索着,司徒逸选在若水庵这个地方是不是太冒险了?若水庵是皇家庵堂,附近恐怕会有禁卫守候,而他竟然偏偏选那里相见,到底是因为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还是为了她行动方便?
“小姐,若水庵就快到了。”程嬷嬷一面说着,一面探手过来,轻柔的替她擦去额角的冷汗。她沉重沙哑的声音中也有无法掩饰的紧张。程嬷嬷一生都只是个侯门婢子,她不懂朝堂上的杀伐,可却是真诚的关心司徒逸的平安。她看的出覃楠兮此时的担忧和紧张。
今日一早,覃楠兮推说生母生忌将近,禀过了萧落梅说是要到若水庵中烧香,又借口近日事多心乱,难得出府,自己想好好清静一日,要在庵中留宿一夜,次日再回府。萧落梅也未多说什么,只嘱咐了几句,又吩咐随去的下人谨慎小心也就罢了。
时近晌午,覃府的马车才悠然到了庵门。若水庵虽是庵堂,可毕竟是皇家庙宇,主持早习惯了迎送往来。覃楠兮身份矜贵,主持自然不敢怠慢,亲自侯在山门上,见她下车,忙合掌欠身行礼。
覃楠兮裣衽躬身,款款还礼,起身寒暄了几句,便任由主持陪着她,进了庵中,净手焚香一一作罢了殿上的功课,才又跟在主持身后向庵堂后专供居士下榻的客院去。
那客院是个独僻的小院,平常总有城里仕宦家的夫人千金们客住,也算是热闹,可今日小院中不见一个人影,空落落的显得十分寂寥清静。覃楠兮心底微动,放目四下望了望,似乎随意的说起来:“这客堂倒是难得的清静,不像往日一般。”
主持听了,陪笑道:“庵里狭小,只有这几间客堂,往日遇上朔望的日子,来的夫人小姐们一多,确实窄仄些。好在今日日子寻常,暂时也没有别的居士客居,小姐倒也尽可以自在些。”
覃楠兮点点头,也不再探问。只顺着主持的指引,从三间一模一样的布置摆设的客厢中,挑了西厢的一间,携着程嬷嬷住下,又推说惯于清静,央烦主持将带来的家人安置去别处。主持见惯了侯门小姐的骄矜,也不以为意,一一应下,便带了一队覃府的下人另向别处去。
刚要出门时,那主持却又收了脚步,退了回来,望了覃楠兮一眼,犹疑片刻,才合掌躬身道:“贫尼虽是知道小姐一向是安静和顺的,只是,这客堂东面,现在住着的人有些特殊。因而贫尼特意再多个嘴,还请小姐和嬷嬷安心在这里歇息,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贫尼就好,切莫四下走动的好。”
覃楠兮听罢,深深凝了主持一眼,口气却淡然道:“哦?不知那边住的是什么人物?难道还怕我们去打扰了她?”
主持听问,腰身又向下欠了欠,念了句佛陀,才歉然道:“小姐恕罪,贫尼也只是奉命罢了。那,那东院里的静若师,正是前些日子才归朝的昌义公主。”
“昌义公主?”覃楠兮闻言微惊。她知道昌义公主曾上书恳请入庵修行的事,却不知道她竟然是真正剃度修行。
主持见她不再询问,忙客气了几句,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覃楠兮像个木偶一般一一还礼,送了她出门,满心里只有更深更浓的担忧。昌义公主在这里修行,以她的身份地位,宫里一定会派人守卫看护。只怕这若水庵所在的山中都有禁卫,这样的地方,司徒逸现在来……
主持携领着覃府随来的一众丫鬟仆妇出了客院的小门。小小的院落顷刻冷清寂静下来。覃楠兮揣着满心的担忧,独自徘徊。程嬷嬷见她神色肃穆,也不敢多话,只远远望着她。只见她立定在园中高大的槐树下,抬起头仰望着翠碧叶荫中的累累白花,闭目深嗅,紧拧的眉心渐渐舒展。
又是花树下,又是她独自仰头而望,又是一副孤单无助可怜兮兮的模样,这一次,他也还会悄然出现在身后吗?覃楠兮闭目深思,莫名想起七岁那年的往事,却又明知他不可能在身后,不由睁开眼,哑然而笑。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就像是一根绵软的针,密密的缝满了她的心底。他的笑,他的眼神,他的声音,他的身影,早已彻底地替带了她心里珍藏的旭哥哥。
她并不是薄情的人,可苏旭的身影就是莫名的在他的笑容目光里淡淡的消逝了。青梅竹马,原来也只是青梅竹马,和苏旭之间那比兄妹浓却别爱侣淡的情谊,那种跟在苏旭身后无法无天,快乐纵意的感觉,其实只是小女孩儿的快乐,尽管真挚纯真,却与伴在司徒逸身边时那份由衷的宁和安恬不同。
抬头遥望着叶隙里披了日光闪烁着的累累槐花,覃楠兮的唇角微微扬起,她的心底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清明,此时此刻,她一心一念,只剩下祈求九天诸神护佑他的平安。
后晌,覃楠兮心不在焉的吃了几口主持送来的斋饭,便拿起一卷经书读起来,可人在窗前坐了良久,手中的卷册却是一页都未曾翻动。
程嬷嬷也是坐立不安的等了许久,直到西天的光渐暗淡下来,才忙不迭的拎了一领黑缎斗篷过去,披在覃楠兮身上。
覃楠兮放下经卷,苍白冰冷的手接过斗篷的缎带,一面系带,一面嘱咐:“我出门后,嬷嬷一定守牢房门,任谁来都只说我头疼已歇下了,一概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