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热的风夹杂着湿热连绵的蝉鸣,在棱窗外聒噪成热闹的一片。覃楠兮捏着一枚墨玉子,凝注着棋盘上的局势,抿着嘴沉思。她身后的程嬷嬷手中的团扇不停的扇着,眼光时不时缠向半开着的门。
“嬷嬷”覃楠兮轻唤了一声,手中的墨玉子从容的落到盘中。
程嬷嬷身子向前支了支,托着一脸的愁云惨雾,靠向她去。
“你瞧!”覃楠兮随手捡拾着腕下的一片白玉子,侧身向程嬷嬷欣喜道:“你瞧,一秤棋局,两方对垒,但凡不到死势,就总有翻转局势的可能!只要不自乱了阵脚,潜心找出契机,反败为胜也不是不可能!”
程嬷嬷不解的瞟了瞟独自对谱博弈的覃楠兮,落眼又扫了一眼她手下的棋盘,怏怏道:“奴婢不懂这些个,只知道主子安好平安,才是奴婢的福份!”
覃楠兮听说这话,明白她这是又担心起司徒逸来了。不觉眉峰也隐约跳了跳,随即却也敛了心绪。抬头抿嘴一笑将手中的白玉子丢到盒中,接下了程嬷嬷手中的团扇,一面轻轻摇着,一面轻声劝道:“嬷嬷不是常说,逸哥哥他八字吉祥,天命非凡?既然是天命非凡的人,自然会逢凶化吉的,嬷嬷又何必平白担惊受怕呢?”
程嬷嬷闻言,却低着头撇了撇嘴,带起哭腔道:“再天命非凡,如今也是在人家的刀口下的!逢凶化吉,哎,逸儿这孩子真是命苦……”
覃楠兮望着她因抽泣而颤抖的双肩,顺势从袖中抽出丝帕,递到她手边,默然看着她拭了眼角的泪,才淡淡然道:“其实逢凶化吉这事,从来都不能单单指望命格八字,常言说事在人为,其实势也在人为。嬷嬷实在不必眼下就眼泪汪汪的。”
“小姐的意思是?”程嬷嬷闻言怔住,捏着帕子印在眼角,抬起头期待的望向覃楠兮。她伺候覃楠兮也有些日子了,知道这个覃府的千金,司徒逸的未婚妻说出这样的话,应该是有弦外之音的。
覃楠兮静定的迎着程嬷嬷期待的眼神,浅浅一笑,道:“楠兮有些事要劳驾嬷嬷。”
程嬷嬷看着她,不解的端详了她的眼睛片刻,随即又是紧张又是兴奋的捣蒜般点头道:“小姐尽管吩咐,纵是刀山火海,奴婢也定是乐呵呵的就去了!”
覃楠兮嘿然一乐,转身轻摇着团扇缓步向窗前道:“哪里有那么些刀山火海要让嬷嬷去的!嬷嬷也是逸哥哥的亲人,楠兮怎么会让嬷嬷去冒险?不过是请嬷嬷辛苦些,多去替楠兮看望看望琳琅姐姐,顺便,帮我带几句要紧的话儿去罢了。”
“带话?”程嬷嬷生怕跟丢了一般,紧紧随在覃楠兮身后,低声疑惑道。
覃楠兮和司徒逸之间虽有圣赐婚约在,可她到底没有过门。眼下司徒逸前景不明,论常理,她一个闺阁小姐,本不应该在这样的时候公开的频繁派人去探望司徒逸的亲妹妹长平郡王侧妃司徒琳琅。可覃楠兮却是隔三差五就派程嬷嬷回长平郡王府上探望司徒琳琅,更是隔几天便随便找个借口,让覃府的下人送些饮馔之类的过去。萧落梅原本也想规劝覃楠兮几句,可碍着她们两人间的嫌隙,到底也没有开口。覃子安本就对覃楠兮十分纵容,如今又病的沉重,更是无力对她规戒。就这样,不出三五十日光景,覃楠兮和司徒琳琅这对儿还没成真的姑嫂十分要好一事,已是长安人尽皆知的事。
覃楠兮唇角略勾了勾,她明白程嬷嬷在疑惑些什么,却也不愿多说。只将蔻丹染红的修长指甲轻轻在团扇上缓缓划动着,一面慢慢描摹着扇面上的一支嶙峋寒梅,一面点了点头道:“是,楠兮有些话,要嬷嬷带去长平王府上。”
程嬷嬷抿了抿唇,咽下了满心的疑惑,支起一只耳朵到覃楠兮的唇边。只见她越听眉毛拧的越紧,眼里的疑云也越浓厚。半天后,才欠了欠身子,退到一侧道:“奴婢这就去安排”,说罢转身就要下去。
覃楠兮满意的点了点头,顿了顿却又想起一事,忙仰着下巴对正要出门去的程嬷嬷嘱咐道:“吴嬷嬷先前派人来说,今日小飞会随庄上送莲子的车进府来。嬷嬷出门前记得吩咐下去,以后小飞隔日就要进府一趟的,不许他们再多问阻拦。”
程嬷嬷怔了怔,不解的望了这个越来越强硬的覃府千金一眼,唯唯退下。
房中没了人语声,四周焦热的空气越发湿闷难耐,覃楠兮将身子向窗边探了探,闭起双眼,默默的筹算着:程嬷嬷只要将话传到性情张扬骄躁的司徒琳琅耳中,那么长平郡王一定很快就会知道。他又需要多久来反应和筹谋参与到这件事中来呢?就算那长平王真是天性恬淡,就算他本心不愿纠缠在内闱纷争中,可谁让他偏偏生在了帝王家,偏偏是昌宁郡王的哥哥?他有这样的血统身份和这么一个不安分的弟弟,他长平郡王就永远不可能全身事外!长平郡王本人自然也是明白这事的,因而之前才来覃府维护覃家上下,可他也恐怕未料想到,他的妻舅司徒逸竟然会受骗被囚。没了司徒逸这个赌注和指靠,长平郡王只好迅速敛气静声,又作回他清新淡雅,无心政事的无为宗室。指望着他的皇室血脉这把双刃剑,能勉强给他个平安!可这血统身份带给他的到底是平安还是灾祸?却还要看他那野心勃勃的弟弟昌宁郡王的胸怀和气度了。
覃楠兮深谙眼下的形势,因而才着程嬷嬷将那几句话巧妙的传递过去。这么做不过是想借机提示长平郡王,与其大家各自孤军奋战,不如联合起来。挽救了振远大将军司徒逸,其实就是保全了他长平郡王府,也是保全了尚书令覃子安。
覃楠兮紧闭着双眼,任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在脑海中飞速的盘旋着,深思专注,连握着扇柄的手指也不觉又紧了紧。她知道,程嬷嬷去长平王府,再快也要几日才能听到回应,这一点她明白,因而并不十分焦急。可小飞要去办的事,要去找的人却是再耽误不得了。想到这里,她不由又焦急的向门外望了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