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只有一个可能,香袋交给尹氏时,里面东西就已经被换。
那么,是谁换的?
目前所知,经手的有五人:交货给康潜的人、康潜、饽哥、尹氏、取货人。
虽然据尹氏转述,康潜认定交货给他的人完全信得过,但依然值得怀疑。不过,尚未见过那人,暂且存疑。
康潜,他的妻儿被人绑架,要用香袋里的东西来换,按理而言,他应该不会换掉里面东西。不过,事情因由目前还不清楚,也要存疑。
饽哥,据他讲,拿了香袋,并未打开看过,回来直接交给了尹氏,看他当时神情,似乎说的是实情。饽哥为人也一向质朴诚恳,但照目前所知,他嫌疑倒是最大。若真是他,他为何要偷换?那个香袋里原本有一颗珠子,恐怕是个值钱的东西,他是因为贪财?不对,如果仅仅是为贪财,他偷走珠子就成了,为何要连那双人耳也要一起换掉?从耳朵被换来看,他的嫌疑似乎可以抹掉?
尹氏,应该不会贪心到拿自己亲儿子来赌。
取货人,那香袋对他显然很重要,且很怕暴露行迹,不至于取到货后,又来讹诈尹氏。
眼下还得不出任何定论,得先见一见事主康潜。
汴梁有四条河水穿城,汴河、蔡河、金水河、五丈河。其中五丈河由城东新曹门北边流出,水上有座石桥叫小横桥,沿岸两条长街。这里原本僻静少人,十几年前,天子赵佶因嫌汴梁周围太平阔,缺了高山景观,便搜寻江南奇花异石,经淮河、汴河,源源运载到京城,号称&ldo;花石纲&rdo;。耗费数年之功,在城东北郊以人力垒起一座青峰,名曰&ldo;艮岳&rdo;,周回几里,林木繁茂,景致幽绝。
官宦富商都来凑景借光,在东北郊置业造园,小横桥一带也跟着热闹起来。河北岸街西头,有家古董书画店,店前挂着一面褐色锦绣招子,写着&ldo;康家古物收售&rdo;,锦色已经灰旧,边角也已残破。店里堆满了金石古物、书画瓶盏,杂乱无章,蒙满灰尘。
康潜呆坐在店铺里头的一张乌木旧桌前,店里常日生意本就冷清,即便有人进来,他也毫无心思起身招呼。客人若不仔细看,甚至辨不出他是个活人。
活到四十岁,康潜发觉自己竟活到一无所有。年少时,被父亲逼着读书,十几年苦寒,却连考不中。仕进无望,又没有任何其他本事,幸而父亲因在前朝名臣欧阳修府中做过文吏,欧阳修酷好金石古玩,首开古董之学,康潜的父亲也跟着喜好起来。康潜又自幼受到熏染,还算知道一些深浅好坏。父亲病故后,就借着父亲留下的一些古物和这间临街宅子,开了这家店。后来又娶了妻子春惜,生了儿子栋儿。他生性不爱说话,没有几个朋友。一店,一妻,一儿,便是他的全部所有。此外,就只剩个弟弟康游。
可现在,妻儿被人劫走,弟弟已生嫌隙,只剩这间店宅,古墓一般,毫无生趣。自己孤零零守着这店,也似孤魂一样。
昨天,饽哥取走香袋后,他始终放心不下,四处打听,终于问到饽哥住处。夜晚冲到饽哥家,但那家只有一个盲妇、一个卖饼的后生,看他们惊惶的样子,看来的确不知道自己妻儿的下落。让他更加气败的是,他们竟然说袋子里的东西被人换了。他听了之后,胸中怒火翻滚,但自小家教严苛,连大声说话都不敢,虽然气得浑身发抖,却不知道该如何发作,只狠狠跺了两脚,闷着头,离开饽哥家,一个人在外面乱走,走到筋疲力尽才颓然回家。
奔走了一整天,虽然累极,却睡不着觉,自己除了古玩,世事一无所通,收到那封信后,也只能交给弟弟去做,结果却落到这个地步。春惜死活,他已不挂怀,甚至暗暗盼着她死。但儿子栋儿却万万不能有任何不测。然而现在,栋儿安危一无所知,劫匪更不知道是什么人,香袋里的东西又被人换掉……他越想越怕,越怕越焦,正在床上翻来覆去,忽然听到后门轻轻叩响。
他吓了一跳,顿时定住不敢动,又响了两下,他小心走到后面厨房,门外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ldo;哥哥。&rdo;
是弟弟康游!他忙打开了后门,一个身影飞快闪入,就着月光辨认,果然是弟弟康游,但头发凌乱,衣衫似乎也破破烂烂。康游转身很快将门关住闩好,随后低声道:&ldo;到里面去说。&rdo;
康潜跟着弟弟来到里面过厅,月光照不到里间,一片漆黑。康潜摸到桌上火石,准备打火点灯,康游却低声阻止:&ldo;莫点灯。&rdo;
康潜忙住了手,心里越发惊疑,他隐约见弟弟坐到桌子靠外的木条长凳上,便也摸到对面坐了下来,漆黑里望着弟弟的黑影道:&ldo;取货的人说香袋里的东西被换了……&rdo;
&ldo;我知道,我抹脏了脸,装成个乞丐,一直偷偷跟着。&rdo;
&ldo;是不是你找的那个老汉换掉的?&rdo;
&ldo;没有,我就是怕他偷看香袋,才用了块布包起来。把东西交给他后,我一路都盯着他,他没动过那个小包。&rdo;
&ldo;你当时在哪里?我怎么没见到你?&rdo;
&ldo;躲在树后。&rdo;
&ldo;你真的是照着信里说的,取到了那两样东西?&rdo;
康游略略停顿,才道:&ldo;这个哥哥放心。&rdo;
&ldo;那就是卖饼的饽哥换的?&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