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没有初春之时的料峭寒意,也没有仲夏季节的恼人灼热,却是染井吉野樱短暂的花期,京都之外的嵯峨野被覆盖在一片绚烂绯红之中,那些盛放的樱花随着山峦起起伏伏,在安然静美之中,又带了几份浪涛一般迫人的气势。
京中贵族大多在休沐日之时携带家眷及数十仆从来此踏青,出了筛月林,沿着石子小径缓步而行,木屐踩在光滑石子之上声声脆响,化野念佛寺到旧嵯峨御所之间,若是晴天,暖风拂过,落英纷纷,映着碧空,看得格外舒心。若逢着春雨绵绵,打湿枝头樱瓣,看着颓靡,却又带着满目物哀之美,那便是小野小町歌中的忧伤而美丽景象了。
出身山野的嵯峨柿子不似常年待在帷屏只能望着一方逼仄天空的贵族妇女,对于她而言,如此美景见得多了,便也成了寻常,她提不起什么兴致,陪着清友游玩了一圈,便有些乏了,走到一株樱树之下,松了松身上的单衣。
清友本来走在前头,也不知怎地,竟像背后生了眼睛一般,立马就察觉了嵯峨柿子正偷着懒,停下脚步转过头来,一眼便看见了正将单衣褪至双肩之下的嵯峨柿子。
嵯峨柿子今日穿了一件甚三红色柞浆草纹样的单衣,比她头顶的染井吉野樱要深几分,衣摆长长,逶迤及地,长发散在肩头,映着洁白的里衣,散在红得灿烂的衣裳上,美得隆重。
她极少这么打扮,见多了她轻灵的汗衫,偶尔见她穿得如此正式,竟又多了几分惊艳。
清友看着她倚着樱花树,看了许久,直到她笑道:“你这是发得什么呆?”语气轻飘飘的,带了几分娇俏。
清友回过神了,笑着摇摇头,她总让他觉得这一刻比上一刻更加喜欢她。为了天下美景而游荡世间的阴阳师,居然会有觉得嵯峨野四季的美景,都不如一个女子的一天。
他低头笑着摸了摸鼻子,只觉得之前是自己活得狭隘了。
他缓步走到嵯峨柿子身前,双手握着她松垮在肩头的单衣衣领,往上拢了拢,轻声道:“好好穿衣服。”
嵯峨柿子俏皮地眨了眨眼睛,眼角翘起,像只狐狸:“我们那边衣服不是这样穿的。”
“哦?”清友挑了挑眉,“你们那边的衣服是怎样穿的?”
嵯峨柿子脸上笑意更深,她双手抓着衣襟,往清友头顶一抛,在清友还未反应过来之时,便踮起了脚尖,在他嘴唇下映下了一个吻。
遮盖在两人头顶上的单衣将那一片绚烂春光也一并遮盖,只能隐隐透出些光亮,足够靠得极近的两个人看清对方的脸。清友脸上还有些惊诧,柿子脸上全是狡猾的笑意,她伸出舌头撬开了清友的唇瓣,舔了舔他的嘴唇,鼻间发出一声闷闷的笑声。
“就是这么穿的。”柿子眯着眼睛笑道。
她双手撑在了清友肩头,正要脚跟回地,清友却忽然伸手紧紧地揽住了她的腰。
柿子眨了眨眼睛,道:“清友?”
“那么,穿完衣服以后呢?”清友低声道,他低下了头,埋在了柿子脖颈间,闷闷地说,“不教教我?”
嵯峨柿子没想到此人如此能来事,只得愣住没法儿接话,清友笑道:“让我来聊聊你我们这里怎么穿衣服?”
柿子强笑:“那让我们来穿衣服吧……哈……哈哈……”
清友双眼眯起:“我这就来教你。”
“清友?清……友……你这是……脱……”
嵯峨柿子已经没法儿教清友“她们那儿”是怎么穿衣服的了。
……
…………
源冬柿端坐在廊下,春光带暖,洒在身上只让人感觉到融融暖意,然而对于她来说,却并无任何感觉。
院中萎靡了一冬的荒草在春日又恢复了生机,映得一片浅绿,按理说,如此天气,应当是携家带口前往嵯峨野踏青或是在院中玩蹴鞠,但源冬柿却只坐在廊下,任院中惊鹿一声一声,提醒着时间正缓缓流逝,她的眼神也越来越严肃。
“实子,你在为你读什么书。”源冬柿越说,眉头越加纠结。
她身前坐着两个孩子,大一些的是女孩,十岁出头,还留着前发,模样清秀可爱,双眼弯弯,眼角上翘,狡黠而可爱。小一些的是男孩,约摸五六岁,梳着总角髻,竟比女孩还要秀气几分,也长了一双弯弯的狐狸眼,只是眼神却不似女孩一般灵动,看上去十分老实。
女孩眨了眨眼,道:“我在给秀行读《土御门物语》呀。”
源冬柿呼出一口气,翻来身前书卷,指着最后一行“清友的手伸入了柿子衣领之中”,光是看见这么一行字,她的手就有些抖,不过她还是尽力掩盖了下来,面无表情地说:“实子,这一册你从哪儿拿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