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潇没个正形地斜倚着,不甚认真道:“我明白的,天上不会掉下来白吃的馅饼,昨夜我翻来覆去想了许久,陛下将我放到他身边,无非是看中了一点,干净。”
“一个孤儿,背后没有家族支撑。一个状元,是由陛下钦点的。一个官员,不在朝中结交党派。我原先极不起眼,旁人谈及时无非是翻翻旧事,或是拿我与宁淮的关系扯皮,陛下自然也不会放在眼里。外放去云州之后,反而因缘际会在陛下面前露了个脸,其中又有独来独往出了名的齐大人作保,这么干净的人,多好用啊。”
齐见思静静听他说完这段话,沉着道:“今载科考,熬到殿试的学子要么是朝中各方重臣的门生族人,要么是闷头死读书的文人,剩下的几个则是考了几十年的老举子。陛下自是不会助长臣子气焰,也看不上那些只会埋头写文章的,最后点了个六十岁的状元。”
陆潇笑了一下,略微直起腰:“所以说我这是正巧解了燃眉之急?”
“如果我说,这是我回长安后才知道的,你信吗?”齐见思袖中五指收缩成拳,拇指不断摩挲着食指,“在信函中提起你,是我是私心,原想着陛下会多看一眼,叫你回户部做事,陛下的举措也是让我措手不及了。”
陆潇粲然一笑:“信啊!你说你像不像一个关心小辈的长辈,不声不响地在旁人面前替我铺路,末了还要拿私心不私心的说事,这叫什么私心啊,总是欠你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了。”
他当然信,齐见思在云州的时日几乎与他寸步不离,从哪里能知晓殿试结果。况且陆潇自诩了解这个口不对心的人,嘴上嘲讽死人不偿命,私底下掏心掏肺的也不让你知道。
世事难料,巧合之所以有个巧字,自然是因果有道,不受控制的。
既来之则安之,陆潇一双黑漆漆的眸子闪着光:“不喜拔尖出头是因为我嫌麻烦,但麻烦似乎不是能躲得掉的。既然已经接下了这么个烫手的山芋,那我也不能让它烫死我不成。”
一瞬间齐见思晃了神,他见过陆潇的许多面,每一刻都那么生动,会哭会笑,闹腾的时候八匹马都拉不回来,又常常会撒娇卖乖伏低做小。
那个骑在红鬃烈马上的清俊状元郎,是一直都存在的。
而齐见思的私心,也是存在的。
他想要这样的光芒一直照在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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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潇又一次成为满朝文武的焦点。
上一回还是皇帝赏赐的时候,许多稍逊于他甚至与他平级的官员踏破了陆家的门框,但大部分人还是不屑一顾的,毕竟陆潇很年轻,且不日就要外放出去。
如今陆潇不足半年就悄无声息地带着桩破了的案子回来了,这还不打紧,最惹人注目的是允康帝竟然让他填上了侍中的缺。
一时之间陆潇这个名字在长安城里传开了,有人神神秘秘地说他是宁国公门生,与宁二公子交好,立刻被曾与陆潇共事过的户部官员给驳回去了。还有人知道些门道,说他是御史台那父子俩看中的人,年内就要迎娶齐家独女过门,钦天监的人眼一瞪,齐家女儿兴许是要当太子妃的。
打听来打听去,愣是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陆潇脑子里麻木地塞满了一堆莫名其妙的传言,不过两三日,他的身份从国公门生到齐府倒插门的女婿,现在已经快变成驸马了。
允康帝自然也是听说了的,他甚至还问了陆潇今年多大了,吓得陆潇赶紧说自己未满二十,又逗得允康帝笑了一回。
因此反倒让陆潇宽慰了几分,允康帝平常倒也不像在朝上那么严肃,至少对陆潇并不严苛。
今日熬走一批在勤政殿与允康帝叙话的老臣后,允康帝终于唤了陆潇过来。
允康帝遣了宫婢出去,小慧子立在一旁伺候着,叫陆潇靠近些。陆潇垂首听他发话,允康帝反而先翻起了旧账:“朕记得,你外放前,是受了曹福忠那狗儿子的委屈罢。”
陆潇道:“谢陛下关怀,谈不上委屈,此事早已翻过去了。”
允康帝叹了一声,沉沉道:“曹福忠也是朕身边的老人了,可惜他是人老心盲,用着不顺手了,还是年轻人好,小慧子伺候的就不错。”
一旁的小慧子立即伏身,陆潇摸不准他的意思,安静地站在边上当壁画。
“不必紧张,”允康帝笑了笑,不动声色地放下身段,“你跟在朕身边的日子还长,不必那么拘谨。”
允康帝道:“刚刚出去的那几个老东西,怕是早就知道朕要让老二当这个太子,一个两个都顺着朕的意思说,当朕听不明白吗?”
陆潇心中暗道,这事恐怕朝中无人不知,几月前那场声势浩大的冠礼还在他眼前,这皇子做的和太子也没区别了吧。
陆潇琢磨着说道:“陛下圣意自有决断,不是臣等能置喙的。”
这话说和没说差不多,元武帝一哂:“朕想知道的是,你心中是怎么想的。”
“……”陆潇豁出去了,噼里啪啦道:“刘、张、徐三位尚书揣测圣意,顺着陛下的意思说,也是情理之中。臣是跟着陛下议事的,陛下心中有何决断,臣只消遵从圣意,立储之事对臣来说和整理文书没有差别。”
陆潇顿了顿,补充道:“臣可不想做掉脑袋的事。”
允康帝定了半刻,摇头笑道:“说得倒也是实话,难怪齐家小子和宁二郎都同你谈得来,看着毕恭毕敬的,实则对谁都不卑不亢,诈唬两句,在朕面前都能说出放肆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