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芜终于镇定下来,带着青青和周氏,跟上曲平、曲士廉,出了门。曲平父子俩当然是骑马,封芜三人乘轿子,周氏一人一轿,青青和母亲共乘。轿、马都是租的,曲家当然养不起马,供不起轿夫,
“我儿,这是你第一次出现在大家面前,可要仔细这点儿,别多言,别乱动,小心中了有心人的圈套!”封芜摩挲着小女儿精致的眉眼和吸手似的肌肤,心中又是自豪,又是担忧。她们这样的家庭,太漂亮可不是好事。对于丈夫这几年越来越明显的企图,封芜是不甘心的——教养嬷嬷、女先生,这哪是曲家女孩儿应有的配置?又不是嫡支……她没有多大的野心,只希望青青嫁一个李秀才那样,长得好、家世差,这样自己和儿子能给她撑腰,过得快快活活的。豪门世家,哪是她们这样家庭出来的女孩儿呆得住的?但丈夫又没明说,自己几次要谈这个问题都被回避了,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封芜这才后悔起来,前几年,因为见青青越长越出众,害怕传出“美名”,引来祸事,就找借口,再不让她见客。封芜出身商户,不知听母亲说过多少女子因太过貌美,反而无辜坏了闺誉,常伴青灯或是流落到不堪的境地,甚至香消命殒。
这倒好,祸事没见着,但是青青都十二岁了,她的婚事连个过问的人都没有。想着自己如此出色的女儿被人这样嫌弃,封芜就一口气出不来。可要是大喇喇让前来拜会的夫人们相看青青,也觉得失了身份——要是谁嫉妒了,再传出什么话,更是害了青青。眼看着女儿一天天长大,封芜更是两难,急得直掉头发。青青倒是想和母亲说自己的打算,也让她别再拼命准备嫁妆了,可每次稍一试探,封芜就一反常态地疾言厉色起来。青青花钱开通了系统关系图的“前事因果”功能,才知道原来封芜娘家也曾出了个绝色美人,也是样样拔尖。这样那女孩儿的家人当然要凭着女儿的美貌优秀搏个富贵前程——结果,那女子作为“地方官进献的平民女子”,还没入得宫门,就被一个大官偷偷纳去。那些大官对于这样的女子,迷恋是迷恋,但真是一点儿不看重,还宠着的时候就是朋友间一起玩弄,腻了后更是毫不犹豫地转手送人。不过两三次,这女子就更折价了,一年后就死了,别说子嗣了,连坟地都不知道在哪儿。那家父母再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这件事,是封芜她们那几辈的女孩儿最恐惧的“传说”,谈之色变。
如此,青青也不知道该怎么和母亲说了,只好顺其自然。只要自己参加的事大选,母亲必然能放心不少。之前,主线任务(入宫2——阻止曲枝嫁入秦王府,或者阻止曲玉进宫),青青显然没能成功阻止曲枝嫁给大皇子,所以她必须阻止曲玉进宫。曲玉比青青大一岁,同样是准备参加两年后的大选。青青和系统商量过后,都认为这次的寿宴是最好的机会——绝了曲玉的进宫路,只剩两年时间,曲家嫡支想必会急得跳脚,这时候出现在他们眼前的青青,就是救命稻草。
来之前,青青已经做好准备了。
青青有时候想,对于曲家,自己还真是孽障。谁能想到,曲家三个女孩儿的终身幸福,竟然是毁在她们从未谋面的庶枝堂妹手中呢?
轿子进了二门,有婆子丫鬟上前伺候,青青紧跟封芜,眼睛不过视平线。徐氏传话说她那里乱糟糟的,不好麻烦她们过去,封芜忍下气,带着女儿和媳妇,跟着一个小丫头,直接去了女客们待的花厅。见这丫头竟然直接把她们领到六七品小官那堆,完全没考虑自己毕竟是曲家人,还和徐氏她们同辈,封芜忍不住就要发火。但眼睛一转看到拉着自己手的小女儿,心又软了下来——自己倒没什么,闹出来也是嫡支没脸。但青青第一次外出见人,遇到这种事,别人不知该怎么想她,她又该多么可怜无措。封芜吐出一口气,忍了!转脸温和喜气地和这群夫人交谈起来,她惯常就是在这样的圈子里打交道,不一会儿就自在起来。
青青握紧了母亲的手。
她哪里不知道自己母亲的脾气,又何尝不明白她是为自己忍气吞声?
所以,人活在世上,不可以穷,不可以卑。否则人人都要来作践你,连你自己都要为着这样那样的理由牵绊作践自己。现实磋磨下,哪里还有清高淡然、理想志向?我曲青青,终要站到最高处,再不容任何人看轻,再不许任何人作践!
忽然一个打扮像是一等大丫鬟的女子脚步又轻又快地来到封芜身边,耳语几句,封芜脸上显出得意的神色,嘱咐周氏在这儿等着,自己带着青青跟那丫鬟走了。却原来,竟然是曲明点名让曲青青跟着曲玉等几个同辈一起给他磕头请安,那边本来都开始了,老寿星忽然提出这个要求,所有人都等着呢!
青青和系统君对了个表情(因为木法对眼神啊口胡……),╮(╯▽╰)╭,果然猜对了么……人老了,总会想弥补年轻时失去的东西。
到了正院外,封芜停住脚步,青青自己一个人朝屋里走去。此时屋里果然已经跪了一片儿曲家的孩子,男男女女大大小小都有,见青青来了,不少女孩子都瞪了过来。却突然看清她的模样,一下子愣住了,接着倒是不瞪她了,换成了隐晦的敌视——这样的家庭养出来的孩子,还真没几个笨的。男孩子倒是都守着规矩,没谁乱看的。青青跟着磕了三个头,接过旁边嬷嬷递过来的红包,默默站在一边,听老寿星对众人训诫。曲明还真是保养得好,九十高龄,还是古代,尽然一点儿没有老态龙钟之感,皱纹是多,头发胡须皆白,可眼中清明,精神矍铄。他又特别招过曲玉上前嘱咐,这倒不在于他说什么,主要是显示曲玉嫡支嫡女的尊贵身份。本以为就这样完事儿,谁知道曲明竟然让青青也上前去,这下屋子里的人都看向这个之前从没见过的女孩。
曲明摸了摸青青的脑袋,给了一块成色相当好的玉佩,只说了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曲平家的小丫头,你都长这么大啦!”姿态很慈祥,语气也轻柔,之后并没有再说什么,让青青退下了。
这个老人,在这一刻,倒是处处真心。
可惜了。
出了大屋,青青牵起封芜的手,两人跟着小丫头回了花厅。这次,周围的夫人们言谈间都巴结起来,气氛反不如刚才了——但是,很明显,封芜更享受现在的状态。
过了半个时辰左右,花厅里“贵人”渐渐多了起来,徐氏、吴氏也出来陪客。又一会儿,众人在主人家的带领下,除了花厅,到了宴客的园子,各自入了席。宴席开在雅致的花园,水榭之上,分开一张张桌子的曲水,不流觞,却飘着一盏盏花灯。此时正是中午,花灯自然没亮,但其造型精致,也引得众人观赏。湖对面是戏台,已经咿咿呀呀在唱了,现在表演的是开场戏,一般每个戏班子都是固定的节目,没什么意义,只是看着热闹。等主人和贵客点了戏,才会开始真正的拿手好戏。虽然因为曲明特意见了青青,封芜三人的座次还算好——至少不是流动席,可以一直坐到晚上,不用到时候再找座位。但她们当然没资格点戏,远远地见主桌那边热闹谦让好一番,戏台空了半刻,锣鼓声再次响起,是麻姑献寿。模模糊糊听到外面也开始热闹起来,那是男客们待的地方。他们当然更欢乐,投壶、射覆,歌舞伴酒。
酒足饭饱,谈兴正浓,忽然,戏台空了,锣鼓听了。
宴席这边,之前不明白为何空置的高台之上,一个脸戴白纱的妙龄少女突然出现。
宾客们不知何意,交头接耳,回想询问。
但只听音乐声起,那少女一个起手式,众女眷再看她的衣着打扮,瞬间明白过来——这应该是曲家的嫡幼女,这是要表演“朝凤舞”。相熟的人家纷纷摇头,面露惋惜之色,平时有龃龉的自然悄悄流露讥诮的眼神。
所谓“朝凤舞”,其实基本是大汤朝女子必会的舞蹈。但不是什么时候、什么人都可以跳。因为这舞蹈最开始是一位位高权重的公主为自己的母后,当时的太后娘娘生日时作的。以公主之尊,在命妇面前翩翩起舞,这份放下自己骄傲的一片孝心感动了无数人。从那时候起,“朝凤舞”就不许贱籍学习、舞蹈,而贵女们则以会舞“朝凤”为荣。但因为女子闺誉要紧,而且毕竟舞蹈中含一个“凤”字,来源还是公主殿下、太后娘娘,这舞蹈当然当然不是什么时候都可以跳的。一般是皇后、太后千秋节,选贵女或者嫔妃们表演,这是非常光荣的事。但也有女子在家人寿宴时表演,但这就不再是荣耀,也和祝贺无关,而是在表明心意——此女愿朝凤,也就是愿意接受皇后、太后的管辖,想要入宫成为嫔妃。本来当众跳舞是行贱业,坏名节的,但惟有朝凤舞不在此列。只要在场的都是女眷,就不会有人以此诟病。但非为皇后、太后祝贺而跳得朝凤舞,终究因其含义,落了下乘,以这种方式晋身的妃嫔,永远不得高过世妇这个价位。一般是小户人家的女子以此表露心意,求得官员的推荐,或者,就像是曲玉这样——
表明,她愿意入宫,而且将永远是低位妃子,只求平安,不望发达。这是把自己和那些进献的女子等同,低到尘埃里去了,往往是有难言之隐。
曲玉,原本应该金尊玉贵,荣华一生的女孩,就这样,在众人含义复杂的目光中起舞。
青青看着她,暗道声可惜。因为曲玉连这样的机会都会被青青破坏掉,真是遗憾。
青青找到包裹里的“哭红颜”,对着曲玉的图像点了使用。在她因痛楚停顿时,使用精神力,混淆她的大脑,之后,曲玉脚步不稳,从高台摔下,幸运地掉进了湖水里。可不幸的也是这样,众人眼前湿了衣衫,等于坏了名节,不可能入宫了。而且,之后她会得一场伤寒,病好后容颜会开始渐渐毁坏,任哪个大夫看,都会说是——哭伤了身,坏了容貌。这就是“哭红颜”,不哭也哭,容貌渐无。
主人家出了这样的事,宾客都觉得有些尬尴。
徐氏却只能强忍住立刻赶去看自己女儿的冲动,强撑着安抚客人,之后把这边交给吴氏,急忙忙去了内室。曲家男人那边也很快得到消息,立时黑了脸——曲家和皇宫简直犯冲!可他们哪敢说出来?而且,越是这样,曲家越是必须要送女儿入宫,否则皇上那边心里必然不美……
但是,曲家哪儿还有女儿?
其他旁支的送去,只怕更会触怒帝王。
曲明只是略皱了下眉,忽然想到刚刚见过的曲青青,那个孩子,长得可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