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雪呆坐了一会儿,从草药筐里翻出水囊,扶起舅舅的头,喂他喝了几口水,又用手帕给他擦脸。过了一会儿,赵拴柱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睁眼,就看见念雪坐在身边,脸上满是泪痕,一双小手正用力地给他揉着胸口。他撑着地坐起来,看了看周围,又看了看自己完好无损的身体,困惑地道,“我不是……”
不等他说完一句话,念雪“哇”地一声,扑在他怀里大哭,边哭边说,“舅舅你可吓死小雪了……你采了那棵草药回来,就突然,突然倒在地上昏了过去,我怎么叫你,你都,都不应声,我好害怕,也没有人来帮我,还好,还好你终于醒了,你可吓死小雪了。”
赵拴柱安慰地轻拍念雪的背,也挺感动,从这小娃娃来到他家,还没这样大哭过,看来是确为自己担心的,还真是没白疼她。同时也更加疑惑:自己是采了草药回来后晕倒的吗?念雪的说法怎么和自己的记忆不一样呢?他的眼睛瞟到了念雪身边的草药筐,他记得自己去采七星玉珠草前,把筐子放在这里的,现在,筐里一堆草药的最上边,赫然放着那棵七星玉珠草。
他伸手拿过那棵草药,轻声问念雪,“小雪,这棵草药是从哪儿来的?”
念雪抬起头,泪盈盈的眼里满是惊疑,小大人似的伸手摸了摸赵拴柱的额头,哽咽道,“舅舅,你在说什么呀,你不要再吓小雪了好不好,这草药是你采回来的呀,你回来时都好端端的,把它放在筐里后,你就昏过去了,怎么,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是这样吗?赵拴柱心里揣测着,他明明记得自己的手刚刚碰到草药就出了意外,自己掉了下去,念雪在上面大喊舅舅,然后就是一片空白……但他只是暗自揣测,不敢再问念雪,万一把这孩子吓出个好歹,姑妈非得跟自己拼了老命不可。
想了半天,他总算想通了,自己应该是采药时太过耗神耗力,才会在回来后昏厥,至于那个和念雪说法不同的记忆,想必是昏迷时的噩梦,因为太真实,被自己误当成了记忆,嗯,肯定是这样的。
想通这一切,他拍了拍在怀里瑟瑟发抖的女孩儿,柔声安慰,“小雪别害怕了,舅舅刚才是逗你玩呢,舅舅又不是老头子,自己做过的事怎么会不记得。天快晚了,咱们回家吧。你记得啊,回家不许跟奶奶和舅妈说这件事,免得她们担心,等舅舅卖了草药,给你买新衣服和好多好吃的。”
“小雪不要新衣服和好吃的,小雪只要舅舅以后不要再到那么危险的地方采药了,好不好?舅舅快点答应小雪嘛,好不好?”前面一套是谎,这几句话倒是真心,赵拴柱今天的运气好得万中无一,可若是下次再遇险,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那个怪女人又不会天天在山上等着救人。
赵拴柱登时大为感动,一边一叠声地答应着,一边给念雪擦眼泪。心想还是女孩儿懂事贴心,自家那愣小子都七岁了,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
下山时,念雪不让赵拴柱抱她,说舅舅累了,小雪自己走。当然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她要好好记住路线,为七天后自己的独自冒险作准备。
有了盼望,时间就变得漫长;盼望越强烈,时间越难捱。这七天里,念雪算是极深刻的体悟了这个真理。白天,太阳高挂当空把一个时辰拖为两个时辰;夜里,月亮那冷冷的清辉凝成了霜,把夏夜冻得像冬夜一样长。好在念雪有的是耐心,她不在意时间过的慢,只抓紧所有的机会,向堂哥虎子打听上山下山的注意事项,核对那天和舅舅上下山时自己记忆的路线是否有误差,七岁的虎子已经差不多把后山都转遍了,而且,他是家里最好唬过的人。
终于到了第七天,一大早,赵拴柱下地干活去了,虎子则去私塾念书,看他俩一走,念雪忙跑到厨房,用手帕包了两块干粮,又背上自己的小水囊,向奶奶和舅妈提出想出去玩的申请,看她的兴致格外好,两个女人都不愿逆了她的意让她失望,嘱咐几句小心些别乱跑早点回来就让她去了。
念雪心里像揣了一面小鼓,砰砰砰地急速敲着,她也说不上这感觉是恐惧还是欢喜,也许两者兼有吧。她跑一段走一段,到山脚下时估摸着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她喝几口水,略略休息了一会儿,就开始爬山。
路还是那天走的路,可没有了大人的协助,难度可是明显提升。她已经顾不得计算时间了,反正肯定是过了好久,她已经筋疲力尽,真正的是在“爬”山了,可离山顶还有好远好远,而且路越来越艰难。
“哎呀,还真的来了呢!”一个清脆的笑语声在头顶响起,念雪抬头看去,那个云一般的古怪女子正在她头顶上,高高地盘旋打转,笑着,“我看你是爬不到山顶的,不行就回去吧。”
轻蔑不屑的口气就像根鞭子,抽在了念雪这个马上就转不动了的小陀螺身上,她咬紧牙积攒力气,一步一步地往山顶蹭。
总算到了半山腰,这里有一处很陡的地方,上一次有舅舅抱她过去,现在……她抹了把汗,伸出颤抖得没有一点力气的小手,勉强抓住了身边一块山石。
“哎,这块山石看着稳当,其实松得很,不能借力的哦,不然就和你舅舅那天一个下场,你猜猜看,要是你摔下去了,我会不会救你?”女人还在她头顶悠悠然地飘,舒舒服服地看着下面的小蜗牛爬山。
“你走开!”念雪哑着嗓子大吼了一声,她已经累得眼前发黑浑身发抖,汗水流进眼里火辣辣地疼,偏偏头顶还有个懒洋洋的声音不时说上一句风凉话。她性格再好也得生气的。那女人被她呵斥了反而笑起来,“哎,你说错了,不是走开是飞开,那我飞开了,你慢慢地爬吧。”
念雪没心情跟她斗嘴,她稳了稳神,还是抓住了那块山石,不是赌气,而是这块石头是她唯一的选择,不抓住它,她立刻就得掉下去。
那女人没有骗她,石头果然松得很,还不等她把身体靠上去喘口气,山石就从土里翻了出来,一声惊叫哽在喉间,她徒劳在地上抓了两把,可这段路实在荒凉,连野草也没几棵,泥土和碎石当然止不住她滑坠的趋势。她已经感觉不到身上被碎石摩擦的疼痛,一个“死”字满满地占据所有思想,这偷生的一世竟如此短暂,接下来就是轮回吧?孟婆汤一碗喝下,就什么都忘了吧?那样,其实也好。
世上很多事,你想得好好的,结果偏不能好好的。念雪忘记了头顶上还有一个早已百无聊赖的女人,她的身体才下滑了一小段,一双雪藕似的手臂从背后揽住她,轻轻一合,便把她拥在了胸前,念雪骤觉得自己离开了地面,如哽在喉的惊呼才叫出口。耳边是那女人的调笑,“你现在可不要发大小姐脾气要我放手什么的,我若是现在放手,你知道会怎么样吧?”
念雪已经对这个女人无奈了,她似乎就是喜欢捉弄人取笑人,那就让她捉弄取笑吧,谁让自己没本事呢。她索性闭紧嘴巴一言不发,任女人抱着她越飞越高。这一片山脉是由很多小山包组成的,只有正中一座主峰高得出类拔萃,这个女人带她飞去的方向,正是后山的主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