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苑的院门响了,几个候在院里的宫女嬷嬷一起叩拜请安,秋月明叹口气,起身迎出房门。锦阳帝扶起伏身请安的她,看到的是一个恰到好处的温婉笑容。
秋月明让他进屋,自己去端茶点。这种寻常夫妻般亲昵的亲力亲为,是秋月明的聪明之处,也是锦阳帝喜欢来她这里的原因。
秋月明端了托盘出来,正看见坐在暖阁里的人,手里摆弄着一件小衣服,翻来覆去地看着。跟在秋月明身后的静思及时捂住了嘴,虽没叫出来,脸上已没了血色。秋月明回头嗔了她一眼,示意让她出去,若无其事地把托盘放在桌上,招呼道,“皇上昨日不是说想喝凝翠露吗?臣妾今天上午就泡上了,现在是第三泡,味道最好了。哎,皇上您看什么呢?”
“我说明月,你怎么做了件女孩儿的衣服?做的倒很漂亮,不过这是给谁做的?朕那几个公主,最小的清和都六岁了,穿不上这么小的衣服吧?”
“皇上怎么又乱动臣妾的东西?”秋月明过来,嗔怪着从锦阳帝手里抢过那件衣服,脸上有一丝悲戚之色,“这件衣服不是做给哪个公主的。是臣妾自己太想有个女儿了,既没这个福,就做件女孩儿的衣服,哄哄自己罢了。”
锦阳帝一怔,揽了她的肩安慰,“你就是孩子气,哪有这么哄自己的,你既这么想要个女儿,咱们生一个就是了嘛。”
秋月明软软地瞟他一眼,“皇上说得轻巧,生男生女您一句话就能定准吗?那您不就成了送子菩萨?干脆把您供在佛龛里,让百姓供奉膜拜,给天下人送儿送女,那岂不是好?”
她说着,掩了嘴笑个不停。锦阳帝想假装生气,又忍不住好笑,抬手在她头上敲了一记,“笑吧笑吧,这宫里,也就只有你敢调侃取笑朕。你要是有个女儿,不知会被你教成怎样的古灵精怪,那还不得让朕头痛死。”
他坐在桌边,自己倒一杯茶慢慢地品,“你快去换衣服吧,朕在这儿等你,咱们一块儿去毓秀宫。”
秋月明应了一声,招呼着静思和另一个宫女到里间帮她更衣,锦阳帝咽了口茶,又提醒道:
“月明,快点儿啊,今天可是昊儿的好日子,别让小寿星等久了。”
秋月明答应着,悲凉暗叹,“皇上,你知不知道,今天也是另一个孩子的好日子,她也五岁了,我给她做了件衣服,却给不了她,她,就是我们的女儿呀!”
毓秀宫华灯通明夜宴喧闹,为太子庆贺生辰之时,远在三千里之外的襄州素杨县古榆村的赵家,只有一间屋里点着盏小小的油灯,念雪正在灯下苦读。深冬的夜很冷,她本身又是极畏寒的,尽管捧着手炉,踩着暖垫,她还是手脚僵冷,翻书时手指都不灵便。赵嬷嬷看着心疼不已,又催了一遍,“小雪,快睡吧,到被窝里来奶奶给你暖着,就不冷了。”
念雪应着,揉了揉酸困的眼合上书本,如果赵嬷嬷识字并有些文化,一定会让封面上龙飞凤舞的《践世录》三字吓一跳,那是一部被大渊朝太学国子监列为必读书目的治国经典,这本书,也同时放在锦阳帝的龙书案上。
念雪爬上暖暖的炕头,缩在赵嬷嬷怀里,撒娇道,“奶奶,讲个故事给小雪听嘛。”
赵嬷嬷给她裹紧棉被,在她手上呵着热气轻轻搓揉,没有给她讲故事,却问道,“小雪,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今天?什么日子啊?”她好奇地眨眼,“奶奶,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赵嬷嬷深深叹了口气,“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奶奶老了,说话颠三倒四的。小雪快睡吧,睡着就不冷了。”
她嗯了一声闭上眼睛,心里也是一声叹息,“我当然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今天是我的死日,也是我的生日,今天也是您永远不敢提起的日子,奶奶,您以为我不知道的其实我全知道,可是,我宁可不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