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楚楚胸腔起伏,发出“嗬嗬嗬嗬”的抽泣声,姬洛看她的脸色,自残的癫态,还有冲李舟阳挥招不留情的一幕,倒抽了一口冷气。如果不是李舟阳暗示,只怕这女人发起疯来,连自己都能杀。
姬洛侧身挡住枔又,匆忙撤下一块衣布,扔给桑楚吟:“把你脸上的伤裹一下”,接着又悄悄按住她的手,低声道:“信我,快走。”
桑楚吟立刻意会,将布片在脸上一缠,遮住边侧发卷的面具,顺手招呼人,跟着姬洛一起抬着屈不换匆匆离开。
待他们走后,李舟阳松了一口气,不论如何他和四劫坞还算是盟友,万不能在这时候放弃桑楚吟这颗棋子。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注2)”喻楚楚口中唱道《白头吟》此句,抬袖擦去冲淡妆花的雨水,又似嘤嘤拭泪。李扶舟踱步过去,将竹伞往前送了送,罩在喻楚楚头上。眼前人又何尝不是可怜人。
喻楚楚偏头凝视他三秒,忽又迸发出两声哭笑,将伞柄一推,提着袖中剑入夜雨,从豫章长街另一头飘摇而去,只听得她轻轻吟唱下一句——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注3)”
刀谷灭亡后,剑谷念在一门武学不得绝尽份上,极力帮衬刀谷传人,在这样的境况下,促成联姻。可惜喻楚楚和秦翊却是一对怨侣,秦翊痴迷刀术,四方求道,以寻铁铸刀作为毕生追求,以至于喻楚楚常年留守深闺,久而久之,痴生怨念,欲书断绝。直到升平四年,秦翊死后,楚娘大笑三声后大受打击,往后闭关功成白头吟,人作痴癫态,多年不出剑谷。
李舟阳持伞退到屋脊高处,眼带冷色,心中警惕:自己离谷多日,竟不知是谁让楚娘出关,又是谁将其带入局中。
大雨直至子午时分方才停歇,雨水浇灭了火势,客栈里陷入诡异的沉默,可奇就奇在,并无一人追出客栈,明日天晴,死伤者皆殁于大火,来去众人只道是江湖械斗。有南剑谷顶包在前,那些个江湖散人就不敢作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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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洛等人退到城外破屋中,解开屈不换的衣服替他检查伤势,李舟阳不愧剑法精绝,他下手留了余地,胸腔上的剑刺看起来虽凶险,但却偏了两寸作成重伤必死的假象,倒是袖中剑留下的划痕虽不致命,可深深浅浅加在一块失血却多。
一摞人里没一个神医妙手,几人只能先轮番费内力按住屈不换周身大穴止血,待他伤势缓下来,另一个棘手的问题出来了:眼下不可不用药。
唯一带着金疮药的江有堂已经死在了客栈,姬洛只能回想乌脚镇里头那赤脚老大夫的土法子起了个偏方,不过南北植被药材差异大,眼下替换的两味他们手头却是一个都没有。
“也许我能想想办法!”委在一边的枔又突然开口。
姬洛拂开桑楚吟,三步并作两步快进,手上缺口的短剑登时已落在枔又的脖颈上。他嘴角一扬,冷笑道:“阴十一是你杀的吧。”
昏死在旁的江有梅忽地咳嗽了两声,屋子里静得诡异无比。
阴十一当然是她杀的,可事到如今,她有她的打算,也有她的筹谋,自然是不会老实巴交的全交代了,而是要再做一出戏中戏,真假参半来上些料,将这水搅得更浑。
迷药药力已过的枔又伸出两指推开姬洛的剑,脸上露出一抹淡笑:“不不不,阴十一跟我没关系,我杀他做什么?杀他的是晏家的人。”说着,把目光落向桑楚吟,果然见他蒙面之上露出的两只眼睛眸光一动,心中笃定他早知道些什么,于是把话头往旁地儿带,讲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这晏家把手伸向偌大的江湖,要的不就是八个字——‘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钱阿六头上冒出冷汗,撒丫子屁股一蹲,落到地上叉腿坐着:“晏家跟朝廷有几分渊源,是它自个儿有取代武林至尊之意,还是另有授意?”
“我如何知你话中真假?”姬洛逼进了一步,又将短剑往前一送。
枔又心中掂量了一番,随机露出一副楚楚悲态,手指抹着眼角,柔柔弱弱地开口,故意诱导在场几人:“小女子也实属无奈。自打去年临川宴传出消息,月月有奔赴此地的侠士失踪惨死,人人只道是各方势力暗自较量,私下械斗,却不曾想,一切都是晏家搞的鬼。”
“晏家家主晏垂虹就是个架空的软柿子,府中权柄皆掌握在他母亲殷老太夫人手里,殷向紫野心大,和府中门客霍正当狼狈为奸,有用的扣下,无用的杀之,要叫那些小门小派都站在他们那边。”
高门大派传奇世家固然能一呼百应,可向来蚁多咬死象,若晏家真控制了这些人,那么积少成多,必然要撼动江湖之根本。
虽然枔又老实交代了,但在场的人精不少,也不是这般容易轻信的。桑楚吟步上前来,似是有些玩味地问道:“晏府好歹位列四府之一,也算是个颇有传承的望族,我们如何信你所说?”
“这就要说到我为什么要找上你们了。”枔又也不惧,应道,“不才,小女子会得几手手中花招,大半年前跟着一队人入了临川,本想趁人多顺点金银玩玩儿,没想到阴差阳错撞破霍正当的好事,被逮了个正着。我装疯卖傻糊弄过去,人却被他扣着,后来他给我喂了药,指名道姓要我去偷这家伙身上的八风令。”她朝屈不换躺着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枔又的事也是他跟我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