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651年,秦穆公九年,秋八月初。
为不使晋献公舟车劳顿,大军且停且行,此刻才回到绛城。听闻晋献公遭逢不测,众臣纷纷聚在城外,翘首期盼。梁五原本不想让丕郑等人同行,可荀息担心矛盾激化,暂且解除了对丕郑等人的软禁。
大军进城时,晋献公同往常一样斜倚车沿,单手枕头,闭目养神。听到众人的山呼声,他微微睁开眼,朝众人挥手。旁人看来,他只是气色不佳,稍显疲惫罢了。谁曾料想,为了能令晋献公在进城时显得精神些,随行医官几乎绞尽脑汁。里克下了死命令,若是让人看出献公的病态,就要他们人头落地。
仅为这一刻的演出,却耗费晋献公全部的精力。入宫后,他再也没从床榻上坐起来。
事务处理完毕,里克没任何人打招呼,径直回府,根本不给丕郑等人靠近的机会。他又亲自写下“谢客牌”,命人悬在府门外。
“父亲,您这是做什么?”
“闭门谢客。”里克品着香茶,闭目养神。
里章好不容易等到父亲回来,迫不及待地将当日梁五羞辱自己的事合盘托出。
里克仍是紧闭双眼,慢条斯理地说:“跪下。”
“什么?”里章以为听错了。
“为父要你跪下!”语气加重,表情却仍是泰然。
里章已经很久没有给父亲下跪了。
“儿是想封侯拜将,还是身首异处?”
“自然是封侯拜将。”
“既如此,就得闭门谢客!”
“儿臣不明白。”
里克倒也不气恼。“晋国很快就会有一场大震动。”
“父亲是说……”
“君上一走,晋国必乱。”里克突然睁开双眼,目光炯炯,像一只猎鹰突然找到寻觅已久的猎物。
“君上深居禁宫,禁宫又被荀息一党掌握。吾等可是一点机会都没有啊!”
里克指东打西。“为父不在时,狐突可有何动静?”
里章眼珠一转,答到:“也是如父亲一般闭门谢客。”
“儿还不明白其中的深意?照今日的时局,无论君上的遗诏写了什么,奚齐势必继位。荀息之所以握着君上不放,是怕吾等结党。既然他们怕什么,我们就不做什么。乖乖闭门在家,安稳地度过这段时日。”
“父亲真就坐视奚齐登基,荀息独大?”
“小不忍则乱大谋。”
所有可能因晋国立嗣或荣或辱的人,此时都在忍耐。
九月癸亥。
大限将至,心知肚明。
几日来晋献公没有说过一句话。原本抗拒服药、进食,如今也顺从了不少。他倒不是为了能再活多久,而是在积攒力量,一次性把该说地全都说完。
这几日里,荀息是唯一获准陪伴献公的大臣。他略通医术,就凭观气色也知道献公时日无多。他耐着性子伴在一旁,等候献公随时会说出口的遗诏。
“荀卿……”
声音虽然微弱,可突如其来,仍把荀息吓了一跳。“君上,臣在。”
“孤忽然觉得爽朗了不少。”晋献公微启双目。以往,若觉得身子舒爽,晋献公必定会想坐起身子。可今天,他却保持原状,仿佛自颈部以下都没有知觉似的。
“君上的身子必然一日比一日好转。”
晋献公闷哼一声,说:“先君死前,也是突然来了精神……”
“君上不可胡言。”只有这时,为人臣子才敢以这般语气同君上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