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吃过晚饭,罕宝又来找我,出得洞来,仍然是漆黑一片。原来天色已近黄昏,峡谷自然就是黑夜了。从谷底朝天空望去,是一条断断续续的暗兰色带子,带子中镶了几颗白色的星。在这样的夜空下行走,真有进入时空隧道的感觉。
尹宝拉着我的手在夜谷中穿行,并不比白天有什么不同,可能是长期的黑暗生活使他们的视网膜与正常人不同,或是对环境的感觉超过了正常人。
在罕宝的牵引下来到一个开敞的大厅,说它是开敞的大厅因为它只是悬崖下一处巨大的凹陷。大厅中已挤满了人,围成一个半圆圈子,中间燃着十几支火把。
看见罕宝和我,人群让开一条窄道,我们顺利进入人堆前面。
大厅内壁下是一个土台,土台上雕有一石虎。巴王坐在土台中央的石椅上,祭司则手执一柄短剑跪对着石虎念念有词,土台下是一张石床,石床前跪着七个土人,他们的面前摆放着一堆煤火,煤火中放着七块鹅卵石。
土人们的眼睛都盯在卵石上,冷汗直冒,周围一片寂静。
突然,卵石爆裂了,跪在卵石前的那个土人惊恐万分,扑倒在地,旁边几个土人则舒了一口气,仓皇退去。立即有人将那扑倒在地的土人抬到石床上,灌下一碗药水。
人群中出来七个赤身裸体的男女,他们全身涂满了黑自相间的条纹,模仿虎的动作在石床周围舞蹈起来。
此时,祭师嘴里咿咿呀呀地念叨起来,声音忽高忽低,将剑尖指向石床上的土人,吆喝一声,人群中又出来两个抬担架的人,将石床上昏睡的土人搬上竹架,人群中闪开通道目送竹架通过。
竹架周围,是舞蹈的人虎。
我问罕宝这是怎么回事,罕宝说,这是每月一次的“白虎之祭”,白虎即廪君死后的魂灵,谷中除内外宫外,还有七个居人的大洞,每月的月圆之夜,七个洞中都要抽出一个人来祭白虎,至于说最终落在谁的头上,得当众占卜决定。通常多是老弱病残的人,但年中月圆之夜是大祭,得选年轻力壮的人,不然廪君就会生气。
我又问为什么非得要用活人来祭虎,罕宝说用活人祭虎表示对廪君的尊崇,也可以控制人口的增长,使谷中人口长期处于一个恒定的状态,不然这小小的山谷就养不活一万多人了。在远古的时候,廪君之巴原是居于谷外的,白虎之祭也都是猎取邻国的人,所以常常为此打仗。
我于是想起覃大爷的话来,这么说来,覃大爷的祖先虽也是巴族,却不是廪君—部的人,他们之间常常发生战争,是廪君部的敌人,所以痛恨白虎。
如此看来,廪君之巴至多是巴族的一个大部落,可又为什么以国相称呢?
“谷中真的有白虎吗?”我问罕宝。
“当然有,在谷口的另一端,月圆之夜便能看到。”
“可以去看看吗?”听尹宝如此肯定,我想白虎之谜快要破解了。
“一般情况下是不能去看的,但我也想去瞧个究竟。”看罕宝的神色似乎醉翁之意不在虎。
罕宝先带我到龙格处,铜匠铺中除龙格外还有三个人,就是今天曾见过的采灵汲的两人和像唐婉丽的美女,看样子他们四人是罕宝的心腹。
罕宝为我作了介绍,两个采灵汲的分别叫纳莫和扎格,是两个猎户,美女叫丽雅,是一位洞主的女儿。
龙格此时正在打造一些勾环之类的器具,看样子是作攀爬用的,但设计得并不合理,我将身上的圆珠笔取出来,在一块麻布上画了几个修改图样,又将我从法国人那里看到的几件攀爬器件的图样一并画出来,并给罕宝讲解使用方法。
罕宝大为赞叹,先是将圆珠笔拿在手中仔细瞧,随后使劲按住我的肩膀说:“我就知道你是一个非常特别的人,有时间一定得听你讲讲谷外的事情。”
我们六人在夜谷中穿行,峡谷上的天空已变成了一条蓝黑色的带子,带子上的星星更亮了,像钻石一样闪着光。
走了很长的时间,大概有四、五公里路程,来到一处开阔地带。皓月当空,一道十来米宽的深涧横在面前,深涧之间悬着一道独木桥。
我们六人隐藏在几块巨石后。祭虎的土人就扔在对岸,此刻正苏醒过来,迷惑地望着夜空中的一轮圆月。在离他很远的地方,有几个白点在移动,一个、两个、三个、四个,越来越近,是四只白虎,两大两小。
土人感觉到死亡的逼近,想作垂死地挣扎,向涧边吊桥爬来,大概是胆吓破了,爬了几步又倒下了。
面对高悬的吊桥,即使爬拢了又有什么用呢?最多能跳下深涧,逃脱虎口但却逃脱不了粉身碎骨的命运。
白虎走近了目标,土人再次苏醒过来,仰坐着两手支地,不敢想像土人此刻惊恐的脸色。白虎的一只前爪已搭上了土人的胸膛,其它三只白虎也围了上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
我不敢面对这惨绝人寰的一幕,将头深埋在两腿之间,仿佛嗅到血的气息。
良久,才又抬起头来,白虎已经享用完了自己的美食,正在添净身上的血迹。一阵冷风从背后吹来,像钢刀刺过心脏。
突然,一只白虎站立起来,在月光的映照下,我看见的分明是一个腰围虎裙手执长矛的高大酋长。眼中两道寒光朝对岸射过来,当这光射到我身上的时候,陡现出一股杀气,若龙格手中的剑光。
廪君,我确信自己看见了廪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