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07年6月12日)
她说:不说那么多了。我尽量简化。以动脉为例,动脉血管的细胞分为内层细胞、中层细胞,外层细胞,还可以进一步细化,内皮下层有少量的被称作“肌内膜细胞”的平滑肌细胞纵向分布。还有巨噬细胞发挥免疫作用。微血管最外层还有一些细胞围绕,被称为周围细胞。
这里还刚刚说到血管的细胞构成。光是血管,也还有很多可以说的。都省略了。那么,人的心脏还有各种瓣膜比如二尖瓣,三尖瓣等,有心室。其实统一地称为心肌细胞不准确,那里有黑素细胞、免疫和内皮细胞亚群。你对心肌细胞应该非常了解了。你知道的,心肌细胞也不是一种统一的细胞,根据它们的组织学特点、电生理特性以及功能上的区别,可以粗略地分为两大类型,两类心肌细胞分别实现一定的职能,互相配合,完成心脏的整体活动。一类我们称为工作细胞,包括心房肌和心室肌,含有丰富的肌原纤维,执行收缩功能。另一类是一些特殊分化了的心肌细胞,组成心脏的特殊传导系统,它们除了具有兴奋性和传导性之外,还具有自动产生节律性、兴奋的能力,所以我们称它们为自律细胞。还有一种细胞位于特殊传导系统的区域,既不具有收缩功能,也没有自律性。只保留了很低的传导性,是传导系统中的非自律细胞,也可以说是心肌细胞里面的第三大类。
但这里说的都是粗略的,只是按大类分。
我们平时培养的所谓心肌细胞,只是工作细胞这个大类。
有人尝试着把由人类多能干细胞发育而来的不同细胞类型分离开来,再精确地“组装”回去。通过得分度量法将它们与心脏功能,如收缩、电活性和细胞排列等联系在一起,形成一种“配方”公式,据此制造出高度功能性的心脏组织。他们发现,以23%的心脏成纤维细胞对77%的心肌细胞效果最好。但这只是粗略的心肌细胞的组合。只能视为类器官,距离完整的心脏器官还非常遥远。
要把所有跟心脏有关的细胞都培养出来,按细类分地培养出来,这个工作量太大。几乎不可能。我和我的团队培养出了各种血管细胞,也做出了各种血管。我们也做出了心室、瓣膜等等。可是,把所有这些组装起来,比如把血管埋进去,连通心室等,太复杂,不仅太费时间,而且不可能做得完美。那么就只能高度程序化地用3D打印,也就是说,在打印各种心肌和其它细胞的时候,按顺序同时打印血管、瓣膜等部位,让它们成为一个整体。
我们打印出来了,相当的粗略。问题就出在相当的粗略。在几乎不可能研发和打印出所有细胞的情况下,只能粗略化。可是我们必须知道哪些东西是粗略不得的,粗略了哪些细胞和其它物质后会导致我们制造出来的心脏存活不了很长时间。比如,是否在哪个部位应该增加一些特殊的免疫细胞。这些都是需要反复的长时间的试验的。
但还有一个可以说同样大的问题,那就是,我们培养细胞的速度太慢了。细胞都在不停地新陈代谢,也就是说在不断地死去,只有一下子有大量最新鲜的细胞涌入或者说组合进去才有可能接近真正的成功。
如果做足一根动脉血管的细胞培养就用了两个星期,其它细胞的培养也用了那么多时间,等你把它们一起输入到3D打印机里去的时候,它们中间有许多细胞已经死去或正在死去,一个鲜活的长久生存的心脏又怎么能做成功呢?如果说,反正注入或者说打印进去的是多能干细胞,它们在新的心脏里还会继续自我繁殖,道理上也是对的,可是怎么掌握控制各种细胞繁殖之后的比例而不至于让它们相互挤压相互扼杀呢?
这就需要大大加快多能细胞繁殖的速度,使之达到现在速度的百倍以上。同时,3D打印机的打印和转换速度也要大大加快。一颗完整的心脏,现在即使是粗略地打印,也需要35个小时。要做到两个小时、一个小时内能打印出来才行。
苏珊的微笑从兴奋高度上慢慢地降落了下来,她好像有点累了。她说:这就要看你的啦。
波历说:我现在也还太慢。但我一定努力。否则还会有更多的人死在医院的病床上。
他本来想说“总医院”的。但他愣是把“总”字吞回了肚子里去。
其实换汤不换药。我知道的。苏珊心里是再明白不过了,她一直难过着,甚至可以说一直心如刀绞着,一直心急如焚着。他多说少说一个字两个字,其实帮不了她。
但这个地方,实在是太可恶,太罪恶了。
不是他波历一个人这么想着的。苏珊或者丘野百惠一定也是这么想的。波历的三位散步伴侣们同样这样想。
他们听了波历的转述,那种震惊,一如既往地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夜深人静的时候,波历站在我宿舍里的月光前,仍然在想着娜拉今天说的那句话:我们有没有可能把全世界的无产者联合起来呢?
这话是娜拉在海祭归途上说的。
当然,她只是借用了一句几百年前的名言。但她说的也对,我们都有工资收入。但感觉自己就是无产者。不仅是没有自己的房子、汽车,连自己的家庭都没有。
她说的全世界,不妨理解成这个鬼地方。这个所谓的研究院。
给我印象更深的是若雪和云吴那段对话。她说:也许我们这里被淘汰的人并不是直接送到半山去的。他说:对,那太浪费资源了。她说:也许被送到鲨鱼嘴里去的那些人都是经历了中心医院的手术的。可能还不止是心脏手术。可能还有别的。他说:也许不都是,但可能有很多人是的。
是娜拉打断了他们:你们这么平淡地说这么残忍的事情,怎么说得出口呢?受不了你们。云吴说:受累。真的不应该。我承认。
现在想起来,那真的是太残忍了。无论是嘴里说出来,还是在心里想着。显然有人在制造各种疾病,用于各种所谓的临床实验。这些被实验的人,很可能也是被淘汰的人。甚至不排除是专门从外面“运”来的人。
可是比起做出来那都根本不算什么。做得出来这样的事情,那真的不是人做的。他想。不是人。
在这样的夜晚,在月光这么亮、也许到了月圆的日子的时候,他不该去想他们,不想去想他们。这里说的是克里斯,冬妮亚,恩鲁,还有浅色皮肤的纳丝林。他使劲地拒绝去想他们。可是他们不断地浮现在他面前,一个接着一个。推都推不开。
太残忍。我的思路太残忍。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