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一贯还在忐忑地等候着皇帝对于拟好敕文的批复,几份奏本和户部关于播州之役粮饷如何暂从南京、河南等地借支的题本刚送进宫中,赵志皋在家中酝酿着第三十七封辞表,陈矩带着人往景阳宫而去。
让他这个当初推举王安为皇长子伴读的大珰去处置王安,就是皇帝意志的体现:在宫里,所有人都只能忠于一人,谁也不能有二心。
陈矩还是皇长子大病之时过来了一趟,怕宫里的人怠慢,当真闹出什么皇子病重而逝的事情。
在陈矩看来,皇长子的性情以前是过于懦弱,昨日又不知为何骤然一改。
只不过祖宗法度,他既为长子,中宫无后,那位置就该是他的,所以陈矩也会尽力维护他。
宁夏之役、朝鲜之役、播州之役,朝廷用兵连年,大明也经不起更多乱子。
所以走到了景阳宫门口,陈矩抬头看了看,目光望着里面又多了些埋怨。
怎么就说出什么“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这种话呢?还当面对皇贵妃夹枪带棒、锋芒毕露。
陈矩亲来,朱常洛正想找个机会和他私下里说点什么,却没想到陈矩带来的消息竟是这样。
王安跪在景阳宫的前院里脸色苍白。
昨天刚刚感受过皇长子殿下“威势”的魏岗等人眼神玩味。
才过了一天,天子之怒毕竟是来了。
是贵妃的“功劳”,还是皇长子殿下昨日过于胆大妄为,那就不知道了。
朱常洛在一片复杂的眼神中,缓缓迈开了步子。
“皇儿,不可……”王恭妃在檐下伸了伸手。
朱常洛却没停步,脚步很平稳,神情很平静。
身子已经无力瘫软的王安看到了面前的背影,宫门甬道灌进来的风到了此处,只能微微拂动殿下的衣角。
他抬起了头,只能看见殿下脑后束发的丝囊。
殿下的背脊,十分挺拔。
“父皇已决意处死王安?”
陈矩有些痛惜地看了看王安,这才望着朱常洛年轻的脸,半是告诫半是提醒:“殿下,是旨意。”
“好。”朱常洛不假思索地说道,“烦请公公回禀父皇,我要抗旨。”
一句话说出来,满院呆在当场,就连陈矩也不能例外。
皇长子抗旨?
“说什么糊涂话!”王恭妃惊得再也顾不得体统,快步奔下来想要拉他回去。
饶是昨天夜里,儿子给她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她也被儿子如今的反应惊得突破了极限。
“母妃!”朱常洛摇了摇头,让王恭妃停下了脚步,才又对陈矩说道,“要擒他走,我必会阻拦,那就要与我动手。王安无罪,我的言行,不是他教的。要处死他,便连我一同办了。公公若为难,还是如实回禀父皇,再做定夺的好。”
“殿下!殿下!奴婢不值当,奴婢贱命一条……”王安痛哭流涕地爬过来,对着朱常洛连连磕头之后,又对着陈矩磕头,“公公,我跟您走,我跟您走……”
“不许!”朱常洛断然出声,还伸手压住了王安的肩膀,而后才又上前,转头看着陈矩,“我堂堂大明皇长子,不是听身边人教唆的人。我要抗旨,也有人敢教唆吗?众人亲眼所见,陈公公也一并如实回禀。”
“……殿下何必为难奴婢?”陈矩是当真不明白,心里不满地反问了一句。
抗旨这种话,也能随便说吗?
眼里还有君臣父子吗?
朱常洛看了看宫墙,眼神回来之后才直视陈矩:“名为皇长子,实如同囚徒。父皇若为难,不如我来解忧。皇长子抗旨不遵,狂悖不孝,岂能托付江山?父皇若不信,便请御驾前来。公公之为难,王安有罪无罪,自见分晓!”
他说得斩钉截铁,陈矩却心头剧震。
为什么要这样搅?真想搅得天下大乱,亡了江山?
宫外还不知这变故,但宫外终归会知晓。
恰此时,春雷骤响。
风也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