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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潜隐先帝之私(第1页)

“快看,这下面还有这多字哩。”喜鹊张开嘴对着“曌”字的下方哈了几口气,在用手轻轻一抹。大家伙儿凑上去一看,果见两行小字浮现出来。顾警官书法、金石造诣真不是白给的,他一眼辨别出这些柔美清丽、秀雅飘逸的刻文,其字体乃是被古人被誉为“女神字体”的簪花小楷。两行阴刻文,字体纤小,若非喜鹊姑娘眼尖,一定就错过了。冯思远鼻尖贴在这座立像丰腴的腰间,逐字念道:乞三官九府,除善并媚娘罪名贞观二十三年六月四庚申日每个字都认得,可整句是啥意思呢?洞室内陷入沉寂,水滴不耐烦了,好像急躁的秒表,滴滴答答地催促赶紧脱离当前困境。前路莫测,而若掉头顺原路返回,万一小学校舞台下的出口遭水淹没,就更加进退两难了。张村长小声叮嘱刘文化,命他再跑一趟看看情况。何兴朝马建设点点下巴尖,扭过身也跟着跑去。“说的啥?”张村长问冯思远。“这里面好像有女人的事?”一说到女人,他满脸都是不在乎。“三官九府?这到有些日本神道教多神崇拜的意味呢?”头方目先长晃着脑袋对马建设说道。马建设从牙缝里吸溜一声,一根小手指爱惜有加地搔了三下头皮,仿佛在宣布烧脑才是脱发的罪魁。张村长不屑一顾地哼道:“你日本啥不是照抄我们中国的。”“也是,也是,呵呵。”头方目先长自知不是对手,顿时憋得的满脸通红。经过一夜的折腾,脑勺后那根颇有腔调的马尾辫,油腻腻的耷拉在后背上,活脱脱一根夹不住着的尾巴。严小鱼终于说话了。“太上老君以金刚镯子暗算了孙大圣,助了二郎神一臂之力,即使是三清、四御、五老,天下谁人无罪过,有罪就得赎罪哩。”赵德娃捻着胡须长叹一声道:“谁说不是这个理呢?”“言之有理。”顾警官赞许道。“三官九府?”顾警官手托下巴沉吟了一会儿,“这个容易理解,它是指道教神仙的上元、中元和下元,也就是天、地、水‘三官’,‘九府’泛指各方神仙洞府,合九宫二十七府。可这‘除善并媚娘罪名’是何意呢?媚娘,乃女皇武则天无疑,这是李世民给她的赐号。难道……”“啊呀?”冯思远一声惊叫,几乎与顾警官异口同声、脱口而出道:“除罪金简!”两人相视而笑。冯思远兴奋地抢着说:“乍一读到这两行刻文,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一种似是而非的东西,探头探脑的,怎么也抓不住。还是小鱼姐蕙心兰质,一席话点机破锋。赵老伯更是心明眼亮,一声长叹似当头棒喝,令晚辈茅塞顿开呀。”冯思远禁不住捧起赵老爷子一双枯瘦如柴的手。“我个老瞎子,还心明眼亮?小伙子拿老汉打镲哩。哈哈。”老艺人开心的像个孩子。严小鱼低头不语,没回应。喜鹊则满面容光,高兴的不得了。顾警官颔首微笑。马建设双手扶住膝盖,弯腰研究了一番。然后他立起身,两根指头向上顶了顶眼镜托儿,啧啧道:“没错,没错,简直跟《武曌除罪金简》如出一辙。即使是那金简的复制品,咱也只能隔着博物馆的厚玻璃观赏。没想到,如今和这真家伙有了零距离接触的机会。不可思议,不可思议。”“是啊,”顾警官说道,“1982年,河南省博物馆如愿以偿,终于挖到了武则天于1300多年前抛下嵩山的那通除罪金简,轰动一时。虽然发现过程实在魔幻、离奇,但毕竟也是天随人愿,业内、外无不乐见其成。”他话锋一转,“但是,眼前这两行字,比那块儿采药人在嵩山石缝里捡到的大周皇帝武则天除罪金简,还要离奇。”“我咋听不太懂?啥除罪?啥金简?咱们这里发现了金脉?”张村长心中振兴经济的小算盘简直要打不过来了。他还得操心派出去打探消息,迟迟不见归来的刘文化与何兴俩人。“比金子珍贵。”顾警官笑道。冯思远双颊涨的通红,言辞凿凿道:“通过字面大意,应该可判断这是除罪勒石。此二十来字,几乎是河南发现的武则天除罪金简的核心内容。只是……”他突然想到周密,这家伙要是在这里,非乐疯了不可。还有秦湘、兰若,特别是兰若,更是大方之家呢。顾警官插言道:“只是那通除罪金简的内容更加的通俗易懂,几乎全是大白话,完全没有一点通天文书的架子呢。”冯思远使劲儿点头表示认可,他一字一句背道:“大周国主武曌,好乐真道,神仙长生,谨诣中岳嵩高山门,投金简一通,乞三官九府,除武曌罪名。……。”北大高材生的基本功,真不是盖的。顾警官眉头紧皱,他盯着“曌”字下的那行两簪花小楷。张村长、马教授二人一左一右,越过顾警官的肩膀探看。“‘除善并媚娘罪名’,与‘除武曌罪名’,貌似仅一字之差啊。”顾警官身子向后仰了仰,他眯缝着眼自言自语道。“就是啊,”冯思远接过话。“武则天十四岁被选入宫,被唐太宗封为五品才人,获赐号‘媚娘’。一直到唐太宗于649年7月驾崩于这翠微宫寒风殿时,这武媚娘足足当了13年的下等嫔妃。”“可是为什么要‘除善’呢?”马建设大为不解的摇摇头。张村长大手一摆,说道:“这有啥难理解嘛?武则天这娘们儿是个啥货?她是女皇不错,但她一辈子干了多少哈哈事儿,没干一点好事,所以说是‘除善’嘛,这一点,她还是比较有自知之明的。”“话也不能这么说吧。”赵德娃不以为然道。他的耳根儿闪了闪。“动不动砸挂女人,算啥能行?”严小鱼对喜鹊说道。喜鹊瞪了眼张村长。张村长讪讪一笑。冯思远更是把头摇成了拨浪鼓,“No,No,No,我们对武则天的偏见实在太大了,所谓离经叛道、蛇蝎心肠、生性淫荡,哪一个不是男权社会的猥琐文人编造的宫闱秘闻?别的不说,科举制、唯才是举、打击门阀、整顿吏治等,无一不是在武周一朝得以定下规制。尤其是她对直言敢谏的臣民敬重有加,即使老百姓的言论有犯上之嫌,她都能予以宽容,中华历史古往今来,司空见惯的因言获罪、文字狱什么的,在武则天时期不说完全绝迹,也是十分罕见的。”“是啊,轻徭薄赋、帝国一统,”顾警官对冯思远点头赞许,“武则天是‘贞观之治’与‘开元盛世’承上启下的关键。大唐境界之胜,中国人从此再难企及。”“不过,听说她老人家一辈子好色哩。”张村长刚出此言,就瞄见喜鹊紧咬下唇、杏眼圆睁瞪着他,他赶忙一缩脖子,“巾帼不让须眉,一代明君,一代明君。嘿嘿。”“‘善’……啊,善!”冯思远单手托腮沉思半响,喃喃道,“难不成,是李治?”一句话把顾警官的思绪从大唐盛世中拉了回来。“可不是吗?”顾警官说道,“唐高宗李治,字‘善’,是继唐高祖李渊、唐太宗李世民之后,大唐的第三位皇帝。”“啊呀,这事儿还越弄越大咧。”张村长乐归乐,可浑身上下无数个口袋里,这会儿却连一根烟丝也摸不到,急得他抓耳挠腮。“给,少抽些吧。”喜鹊板着脸,塞给张村长一整盒窄版金丝猴,簇新的玻璃纸闪闪发亮。这下可救了张村长的命。“是不是这个意思,”马教授哈下腰,边看边自言自语道,“这里是由高宗李治与武则天共同立下的除罪勒石。”顾警官眉头紧皱,他说,“匪夷所思的是,贞观二十三年六月四庚申日,也就是眼前这通除罪勒石的落款日期,你们知道是什么日子吗?”在场的人都感到了顾警官的身体在微微发抖。“啥日子呀?这天干地支我总是不能完全弄透,还得恶补啊。”冯思远翻着眼用手指头算了半天。“也有他不懂的时候,真难得。”喜鹊对严小鱼小声嘀咕道。严小鱼笑而不答。“不过,李世民既然于公元627年登基,那贞观二十三年当然就是公元649年喽。”冯思远说到这里全身僵住了,他双眼死死盯住这第六躯等身夹纻像。眼前的塑像的慈眉善目、方额广颐,与其它五躯的龙威燕颔、不怒自威的开脸大相径庭。“李世民驾崩于贞观二十三年!”马教授与冯思远异口同声道。“对,”顾警官很快平复了内心的波澜,一字一板说道,“贞观二十三年六月四庚申日,也就是公元649年7月10日,李世民因病驾崩于秦岭终南山皇峪翠微宫寒风殿,享年五十二岁,在位二十三年,庙号太宗,葬于昭陵。”“啊!”众人全都大吃一惊。张村长猛吸了一口烟,嘀咕道:“岂有此理嘛?老公刚刚断气儿,这刚守寡的小妈跟儿子偷偷跑到这黑咕隆咚的洞子里搞啥名堂嘛?”马建设拨浪着小脑袋,啧啧道:“不可理喻,不可理喻。”冯思远压住内心的激动,问顾警官:“那李治与武则天,他们俩人到底有什么罪过,需要在唐太宗驾崩翠微宫的当日,就迫不及待地在这翠微寺地宫之下,共同勒石除罪,甚至等不得其夫、其父的灵梓运返长安城之后呢?”“篡改父皇遗诏,亏了心了。这种事儿,戏里面多得不像啥。”赵德娃不以为然道。“篡改遗诏?”顾警官沉思低吟。“可高宗继位,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一块儿芝麻馅饼,正好砸在了虽仁厚忠诚但性格软弱无能,且动不动爱哭鼻涕的晋王李治的头上。这个李世民的第九子完全没有经过他老子李世民发动的玄武门之变那样的腥风血雨。史书上有明确的记载,太宗同时废了‘粗鄙荒唐’的长子常山王李承乾,及‘英俊端肃”但举兵谋反的四子魏王李泰,并听从了长孙无忌的谏言,立第九子晋王李治为太子,为大唐一劳永逸地解决了嗣承大统的问题。太宗驾崩前,在翠微宫寒风殿的寝塌上,将李治托孤于褚遂良和长孙无忌。”顾警官抬眼看看众人,走到赵德娃身边拉起这位老艺人的手说道,“篡改遗诏?改啥呢?哪一条是值得这位大唐新主冒天下之大不韪呢?”“我也就这么一说,”赵德娃哈哈大笑,“戏词念顺嘴咧,你们大城市来的文化人贵贱不敢当了真。”大家伙儿也都呵呵乐了起来。头方目先长一直在听。这时,他插言道:“为了不伦之恋吗?”张村长牙缝里挤出一声:“切,你这是看咧多少苍井老师的教学片呀?也难怪,你们日本人在这事上的确能行。也不知道整天吃啥喝啥咧,身体恁抗造的?”顾警官抬眼看看头方目先长。“头方先生说的是事实。可是呢,李世民的血统中掺和着拓跋部以及孤独伽罗的鲜卑血统,这种子承父妾以及公公霸占儿媳的现象,原本就是古代北方少数民族的风俗。就比如李世民之玄孙,武则天的孙子,那位开创了开元盛世的唐明皇李隆基,他与杨贵妃的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惊天地泣鬼神,传唱千年不衰。而这杨玉环,本是李隆基的儿媳、唐玄宗第十八子唐王李瑁的结发妻。一对儿共同生活了五年的夫妻被其父生生给拆散伙了。”顾警官自己都感到好笑。这种历史八卦,最好还是交给林语堂老前辈这样的大家去编派,如果林老先生非要用洋文写原稿就更妙了。其实,林先生真是深谙国人秉性,那个洋字码,当然是在国人当中树立绝对权威的金字招牌,尤其是在他那个年代。并且,多少学贯中西的翻译家们闲着也是闲着,附带给他们多碗饭吃,也算是积下了阴德,善莫大焉。“好家伙,够唱多少出连本大戏咧。”赵德娃仰着脸对喜鹊说,“唐明皇最后还不是把好好的一个大唐也给拆散伙哩。”“没啥好东西。”严小鱼独自游向了深水。冯思远搀起赵德娃的另一只手,对顾警官和喜鹊说道:“顾警官,我个人以为,赵老伯说得对,凭武则天后来的杀伐武断、坚如磐石的性格,恐怕也只能是篡改遗诏这一件事,能使她的内心感到无比愧疚、惶恐到如此地步,以至于片刻不敢耽搁,连夜勒铭文于家庙地宫,以敬告天地神灵及列祖亡灵,除其二人罪孽。很明显,这件事武则天是主谋,李治是从犯。之所以要郑重其事的火速办成此事,绝大部分也是做给李治看的,这也算是武则天的入门投制吧。”“真的?”喜鹊忽闪着一双乌黑的大眼,崇敬之情溢于言表。“嗯。”冯思远使劲地点点头。“难不成,李世民托孤于褚遂良和长孙无忌的,并非他的第九子李治?”赵德娃仰头问。“不,这和皇位没关系。”冯思远解释道。顾警官眼神一亮。喜鹊性急,“大学生,嫑卖关子咧,一口气说完行不?”“好好好,”冯思远使劲推推鼻梁上上那副倒霉的眼镜儿,“其实,唐太宗的遗诏就一句话,”他顿了一顿,“太宗驾崩于翠微宫寒风殿,他的唯一的临终遗言就是:‘以兰亭殉吾,孝也。’”顾警官脱口道:“对呀,唐太宗疯狂热爱《兰亭序》,以至于临咽气的最后嘱托,竟是要求继位者将此书稿墨宝与他合葬一处。”冯思远点点头,“李治当然毫不犹豫,他的回答就两个字:‘唯命’。”“这个李治,他又不傻,要是换了我,还不赶紧地磕头如捣蒜,我的爷呀,一张破纸能换个皇上当当,天下还有比这更美的事吗?”张村长双手叉腰大喇喇笑道。“这事儿,地球人都知道,王羲之的那张宝贝儿,不是随李世民埋在咸阳的昭陵嘛。”顾警官点点头,“的确,都是这么说的。”“未必。”冯思远脱口反驳道。“顾警官,关于此事,以后我再跟大家详细汇报。邵居士,就是我的那位同门师兄,以及更早的几位学长前辈,他们隐翳终南,于风淡云轻间探寻遗佚,钩沉稽古,以聊茶余谈资。关于《兰亭序》真迹的下落,永远是他们排列第一的话题。他们在古籍善本中探微烛隐,在野史传言中抽丝剥茧。但是,就在一层层历史面纱马上就要揭开的时候,邵师兄他们却不知何故,一夜间突然集体性心灰意冷,把一篇不成文的笔记甩给了我。现在,这篇惊世骇俗小短文就在我手机上存着呢。有时间时,可以给大家看看。简而言之,李世民驾崩后,武媚娘与李治合谋,私自留下了兰亭序真迹,这是他们二人的共守的秘密,也是眼前这通除罪勒石的缘由,或者说,眼前这通除罪铭文,反证了邵师兄他们的论断。”“真敢整呀?就为咧那么一页纸?”张村长感叹道。他瞥见严小鱼又转了回来,站在后面。“别惹女人。”严小鱼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贞观年间,盛世长安,武媚娘却与李治在这皇峪寺村的地界上互通款曲。翠微宫丹墀之下、殿廊一隅、花园假山僻静无人之处,频繁的偶遇,无意的触碰,会心的一笑,偷偷的一吻。当这个成熟丰盈的女人,开始向那个怯懦腼腆、青春年少的太子布下盘丝蛛网的时候,太子的劫数算是注定了。张村长伸出舌头卷住发干的厚嘴唇,恍惚间心驰神荡。“李治‘恩泽’他老子的女人时,是如何用他尚不熟练的双手,抚平武媚娘眼角的鱼尾纹的呢?”村长入戏了。冯思远对严小鱼点点头,“小鱼姨说得对极了,武则天生性善忍,平日里,抑郁不达之情,绝不行诸声色。现在太宗已死,她终于可以开始放浪形骸,以解十余年的被太宗充为下陈也就是低等侍女之怨恨了。忤逆太宗遗愿,偷下兰亭真迹,只是她此后脱胎换骨的新人生的历程中,惊世骇俗的第一步而已。”“期待拜读大作。”马教授对冯思远说。头方目先长也露出期许的目光,“是的是的,真想先睹为快呢。”“潜隐先帝之私。”顾警官微笑道,“骆宾王在他的《代徐敬业讨武曌檄文》中说的再明白没有了。这位‘初唐四杰’的大诗人,早以把玄机点在了明处。无奈后人们总喜欢往宫闱污秽上面靠,千方百计,甚至不惜牵强附会地非要把真像给绕过去。”顾警官无奈地摇摇头,“其实,兰亭殉葬的传言能有几分可信?”冯思远不停地点头,表情却异常严肃,“就是啊,这千古第一檄文,学生时代人人必背。‘潜隐先帝之私,阴图后庭之嬖’,这句说的还不明白吗?但历朝历代几乎所有的释义均为‘隐瞒先帝的宠幸……’云云。先帝的宠幸怎么隐瞒呢?为什么要隐瞒呢?隐瞒的了吗?完全说不通。不过这一点,居然连邵师兄他们也没留意到呢。”马教授也来了精神,额头上青筋在皮下游动。“隐藏了先帝李世民的个人物品。再明白不过了,对吧?”他的眼中闪过一道什么东西。“李世民的私货?那还了得?”张村长吵吵道。马建设抢着说道,“这么说来,高宗李治在武媚娘的怂恿下,并没有‘唯命’,而是把‘先帝之私’,也就是兰亭序真迹给‘潜隐’下来了。我的妈呀。”马建设感到自己脊背上全是汗。“有啥稀罕。”严小鱼对喜鹊一撇嘴。正在此时,刘文化左摇右晃地从洞廊的拐弯处跑了出来,何兴跌跌撞撞落在了后面。“村长,大…。大事不好啦!”刘文化一头跌撞在张村长身上,一脸惊慌地说道。“咋咧,天塌下来咧?”张村长一脸不屑,“好好说。”他呵斥道。“石门又被关死咧,”何兴喘气声已平复如常,“我和刘文化掀了半天,石门像是生了根似的,纹丝未动。”“他妈的,谁使的鬼?小心我抓住这怂,屎不给他打出来。”张村长狠狠道。“村长,是不是谁在暗地里想给咱们来个瓮中捉鳖呀?”刘文化浑身哆哆嗦嗦,满口的牙在捉对儿打架。他是真的吓着了。“屁话!”张村长扭脸对顾警官说道,“咱走吧,赶紧脱离这个鬼地方才是上策,武则天和那个什么兰亭序先放在一边吧,你们要是真有这个雅意,过些时日,我把户县终南山非常道研究院的党先生给咱们请来,你们好好谝。那才是个隐中高士,神人里的神人哩。”顾警官点头:“好,我们走。”张村长晃着膀子冲在最前面。“今儿晌午饭,我请顾警官到滦镇吃葫芦头,大家伙都不许不去啊,啧啧,肉烂汤鲜,滦镇一绝,忒色很。”刘文化在后紧撵两步,“要不咋说是安乡长小舅子家开的馆子哩,那味道……啧啧,我得来个拖挂。”顾警官押在最后。刚迈出没两步,突然,脚下踩着的泥土使他心头一震。“怎么这么虚松?”顾警官赶紧弯腰下手一刨,有货。几尊唐高祖大吃一惊,“等身夹纻像”的肩上、头上窸窸窣窣飘下灰渣。冯思远闻声赶紧转身回来。“这里是个密龛,”顾警官低语道,“有人刚刚动过手脚。”话音未落,顾警官已站立起身,双手托着一个方块物体。其它人听到动静也纷纷回头。“走是不走咧?”张村长躁气了。顾阿小手中的物品,尺寸可不算小。在场的人当中,有人是内行,但他却没声张。这是一件夹金织锦的铁函宝匣,尺寸比普通的鞋盒子还大些,表面那凌乱的丝织品痕迹表明它刚刚遭受了极端粗鲁的对待,锁鼻也已被暴力扭断。铁函的盖子很轻易的被顾警官慢慢掀起,冯思远急不可耐探头向内一看,见除了一团半湿半干沾着泥土的绸缎,匣内再无其它亮眼的物件。可以猜想得到,这块儿绸缎可能是先被弃之于地,有人拿走了下面的物件,再将它捡起扔进匣内并匆忙淹埋。几颗脑袋挤在一堆儿向匣内张望了半天,匣内空空如也。“这又是啥嘛?”张村长扒拉开刘文化自己挤到前面,瞧着那团软绵绵的东西问。顾警官没吱声,双手抖搂开那块黏糊糊的布。“霓裳羽衣锦绣裙,都付与那断壁残垣。”严小鱼在后面唱出一句,却连眼皮都没抬。喜鹊协助顾警官将那团东西展开后铺在地上。可不是一件裙子吗?冯思远惊呆了:“‘绛红罗地蹙金半臂石榴绣裙’,”他几乎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不是与法门寺地宫出土的那件武则天绣裙一模一样的吗?”他激动的嗓音音完全变了调儿。顾警官托着袖裙,喜鹊试图用袖口拭去上面的灰土。“如果说法门寺的是武后绣裙,那这件无疑是媚娘绣裙了。”顾警官双眼放光,啧啧叹道。他轻柔地摩挲着绣裙上金丝盘结成的花朵纹式。冯思远将电筒的光跟过来。喜鹊感叹道,“真美啊。”这姑娘满头的青丝秀成堆,一对似水柔波,迸发着无限活力。顾警官把手探入绣裙内衬。他心头一怔,却面不改色。冥冥中,他一直在等。他冲冯思远使个眼色儿。根本用不着打眼看,仅凭手感他已辨识出,落入他手心的正是那枚玉印。他以喜鹊的侧身作掩护,胳膊一摆,将手里的东西塞进冯思远的手掌。冯思远用手捂住嘴干咳几声,然后一翻手,将那枚小物件顺入衣领之内。一道坚硬的冰凉立刻顺脖颈出溜下去,直达肚皮。圆领衫捅在七分裤内,为了不显肚,皮带还勒得死紧。那东西就这样被他藏得妥妥的。顾警官平素不喜搓麻,冯思远更加不谙此道,但那枚小小的玉印在他二人手中一过,上面的篆字铃文即刻显影在脑海中。麻坛老手,谁没有闭眼搓章子的本领?两人互相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小鱼嫂子你看,这裙子上还绣着金线哩,描龙绣凤的,着实漂亮。”喜鹊看得爱不释手。“可惜呀露的太多,你穿的出去?”严小鱼难得逗笑。顾警官解释道:“这种规格的绛红罗地蹙金半臂石榴袖裙,武则天作为唐太宗的六级才人,按理是不可能拥有的,按大唐礼制这属于僭越。显然,武媚娘出家感应寺偷偷写给李治的情诗,‘不信比来泪长流,开箱验取石榴裙’两句,说的就是这件绣裙啊。”“您是说,这条石榴裙是太子李治送给武媚娘的吗?”冯思远明知故问道。“是的,而且当时就给她了皇后的许诺,石榴裙就是信物。”顾警官神情严肃异常。“所以说,‘开箱验取石榴裙’,既是青灯古卷下怨妇的倾诉,更是敲醒彼此守候诺言的警钟啊。”“李治把**之下对武媚娘的海誓山盟当做一辈子信守的诺言,这样的男人,古往今来,寥若晨星。在这一点上,他的孙子唐玄宗堪称渣男。”马教授一字一板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吧,个人情况有所不同嘛,是不?”张村长嘴中的飞沫迸向何兴。何兴脸一抹,说道:“谁说不是嘛?”严小鱼突然抽泣起来,一头伏在喜鹊的肩膀上。“他二人把唯一的爱情信物永远埋藏在这翠微寺的地宫了。”严小鱼哽咽道,一整夜,这个女人总算说了句能叫人听明白的囫囵话。“是信物没错,但肯定不是唯一的信物。”冯思远言辞凿凿道。赵德娃眼珠子咕噜,怀里抱着并不存在的琴,枯手指飞舞弹拨。老人突然引颈而歌:“不爱胭脂爱乾坤,君王我是个女儿身。”“有人取走了錾金宝函,必须追回。”顾警官自言自语道。冯思远使劲地点点头。“宝函?”何兴、马教授异口同声惊呼道。“按大唐初期的仪轨,大铁函只是保护宝函的外包装,真正的宝物还在那錾金宝函内呢。”冯思远道。“张村长,咱们走吧。”顾警官说道。绣裙已被重新安放于铁函内。为了防止水淹,顾警官将铁函放在武则天等身夹纻像与洞壁之间的高台上。一行八人匆匆沿着洞廊继续向前赶。未走上多远,没想到很快走到了洞廊的尽头,居然是个死胡同!前面被一堵岩石风化带,拦住了去路。众人都慌了,怎么办?过了好一会儿,大伙儿总算定下神来,再一看,只见冯思远心心念念的东西,一架毛竹直梯,赫然矗立在正前方。还是那只猫。冯思远轻唤一声,它却一纵身,喵地一声从梯子横档上窜到了严小鱼的裤腿边,呼噜呼噜地来回蹭,喉咙里装了个小风箱。“啊呀,这不是小板凳儿吗?城里人撇下的瞎子猫,啥也看不见,还活着哩?”严小鱼轻轻掂起小板凳的两条腿,鼻子凑着鼻子嘤嘤道,“你还剩几条命呀,啊?”她一边和猫说话,一边就地蹲下,伸出尖尖长长的指甲,将那些蜱虫一粒粒掐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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