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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四警示（第1页）

宫中作息初始之时甚早，下了早朝天光才亮了些许。迎着初升的霞光，东宫的众人跪伏在道路的两旁，恭恭敬敬迎接太子回宫的仪仗。每个转角都有小黄门鸣鞭警示，路过的宫人都贴了墙壁站着，不敢稍动一分。两列队伍渐渐近了，遥遥可以看清危坐步辇之中的太子殿下，身后依次跟着执曲柄伞的内侍两名，豹尾班执枪佩仪刀侍卫各十名，佩弓矢侍卫二十名以及执金盆，拂，玉如意等数十名，浩浩荡荡回到东宫。

诸人适时伏地请安，步辇于宫内空处停下。太子却不下辇，只见他懒懒地歪在椅背上，看似随意地挥了挥手，便立刻有人会意着朝某处奔去。一名在步辇前开路的小黄门慌慌张张地跪了下来：“奴婢知罪，奴婢再也不敢多嘴了！殿下开恩！”他叩首数下，撞玉有声，几个壮实的内侍却毫不客气地上前将他拿下，拖了几步压倒在不知道从何处抬来的长凳上，顺手将大块的堵布塞在他口中。

无需多言，掌刑的内侍们驾轻就熟地举起了廷杖，一板一眼地打起来。手里的棍子是从来认不得人的，因为谁也不想成为下一个。待打了二三十杖，大气也不敢喘的众人才听见太子的声音悠悠传来：“今日暂饶你不死，若再有行銮途中与宫中他人闲话者，一律杖毙。”

杖下受刑的不是别人，正是太子心腹大太监马元安的徒弟，平日颇得他另眼相待。见徒儿此刻无力起身，马元安上前一步代为拜谢：“谢殿下恩典。”

太子抬手一挥，掌刑的内侍们用一块玄布将长凳之上的人包起抬了出去。他望着垂头伏地的众人，这才慢慢下了步辇。

晨风寒凉，跪得久了自然手足冰冷。眼见了方才的一幕，清簌更加不敢稍动。呼出的热气已将草叶上的霜花融化成一粒粒晶莹的水珠，她全神贯注地盯着那草叶，可渐渐逼近的脚步声还是真真切切地传入耳膜，戛然停在她面前。

“你怎么在这里！”

清簌听出他话里的愠意，虽然有了心理准备，还是惊得一时失语：“奴婢在此恭候殿下銮舆。听马公公说东宫的规矩就是如此，奴婢不敢逾矩。”

太子不动声色缓缓道：“不敢逾矩，这话本宫喜欢。足疾可好些了？”

清簌连忙道：“已经大好了。”

“又在说谎。”太子冷哼，“支起脖子，看你身后。”

清簌转过头，看见白色的鞋帮已经被血染成诡艳的黑红色，草地上也有隐约可见的血迹。足底已经冻得麻木，原来伤口早已崩裂，自己竟然不知。

太子低下头，冷冷道：“昨日弄脏本宫的书房，今日弄脏这里，专做本宫厌恶的事儿。本宫说你足伤痊愈之前不必服侍，你忘得是一干二净。”

清簌缩着脑袋：“是奴婢自己要来的。奴婢以为，不守规矩迎晨驾会更惹殿下生气……”

太子不惯见人蠢笨，刚想发作，却咽下了。他扬手示意面前之人起身：“来，与本宫同乘步辇。”

清簌不敢置信地扬起睫毛，瞪圆的眼睛直视着他的眸子，大声说：“殿下，这于礼不合！”

太子“唔”了一声，面无表情地拂了拂袖子，转身而去。眼角微光瞥见两名掌刑内侍已放下手里的廷杖向这边走着，方才怵目惊心的情景恍若重演，清簌情急之下竟只身来向前一扑，将他的衣袖视作救命稻草一般牢牢拽住。纵然不得不装傻充愣，她还是不想死——至少不想现在。

“现在怎么不说于礼不合了？”太子转过身，用力甩开她抓住自己衣袖的双手，容色依旧寒着，眸子里却没那么冷得怕人了。

她讪讪地缩回手，太子的目光中掠过一丝戏谑的笑意。突然俯下身子，两只手臂熟稔地穿过她的腋下和膝弯，轻如拾草般将她打横抱起，朝步辇走去。

“本宫不允许下人说‘不’这个字，正如不想在某些时候看到不想看到的人一样，这比你不来迎本宫晨驾严重得多。可记住了？”

伏在他厚实的掌心里，根本不敢去看穿过垂手而立的内侍们，脑海里一片空白。待他突然站住，她才想起了什么，连忙应声：“是。”

他哼了一声，不疾不徐地走上步辇。一时间突然被高高抬起，清簌连忙抓紧能抓的地方，也顾不得劲儿使在哪里了。太子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本宫昨日与你说过的话你又忘了？”

“嗯？”清簌抬起头来时，才看见自己竟然一手环抱着他的腰，另一只手紧抓着他的衣领，衣襟都被自己撕开了半幅，露出浅紫色丝缎的中衣。她连忙松开手，将他的衣襟往上抹了抹，讪讪地笑了笑。太子眯起眼睛：“回答！”

清簌方才慌了神，压根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只好眨了眨眼睛：“奴婢没注意呢，殿下说什么了？”

马元安在一旁看得头皮发麻，对于主子发怒的先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瞅着刚穿过了垂拱的内院门，他急忙问：“主子是否去偏殿用膳？”

太子瞥了他一眼，马元安知道自己说了句废话，可他还是不得不继续岔开话题，“方才听说内务府尚衣局的人按惯例来给殿下裁制冬衣，不知您……”

“照去年的做，不要铺张。父皇身子不好，本宫已诏告内宫不得破费，东宫要做出表率。”

步辇终于在书房前稳稳停下，太子将手里的人儿交给上前扶銮的内侍们，这才施施然走了下来。马元安上前恭敬地替他理了理被抓乱的衣襟，卑微地躬着身子道：“今日的小元子的事儿惹殿下发怒，都怪奴婢教导不力。殿下肯给老奴这个面子饶他不死，老奴甚感惶恐。”

太子由他扶着，随口道：“那小子平日还好。你调教得也甚辛苦，不是你的错。”

马元安一开始在担心太子因为清簌而发怒会牵连到自己，听到这话才终于松了口气。可偏偏有不识趣的掌刑内侍凑上前来，朝他使了下眼色。太子心情不悦，见了那人更是神色一冷，瞟了眼立在一旁的清簌：“本宫今日先不罚她。这丫头的过错暂且记下，等哪天心血来潮了一起算。”

太子抬了下手臂，却又瞪了眼马元安，清簌只得上前扶了。经过昨日，她越发柔顺了些，太子颇有些受用。待在偏殿坐定，二十四式菜色已铺排齐全，盛在浅黄嵌金丝的精致的盘子里，乍一看黄绿相间，分外诱人。另有七八样细加雕琢过的水果盛在晶莹剔透的玛瑙碗中，刀工精致，格外玲珑可爱。却见太子似乎没什么食欲，随手点了一点，便有内侍将食物各推了一小份到银碗中，低头跪着递了上去。

眼见佳人在侧，太子兴致突然好了些，伸手挟了一片卤鸭心送到清簌唇边。他之前从未做过此类事情，只是伸着筷子，根本就没考虑到这样的角度根本就不可能让人吃得到。被马元安眼神催促着，清簌无可奈何凑了上来，眼前的筷尖突然一歪，鸭心猝不及防地掉在地上。太子恨恨地将筷子朝桌上一摔，顿时碎汤飞溅。

周遭的人跪了一地，清簌瞥了他一眼，上前拾起筷子却不敢埋怨：“殿下息怒，这筷子不听话脱了您的手，咱下次不用它就是了。”她从战战兢兢的小黄门手中接过递上来的新筷子，笑吟吟地挨近他，“殿下，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