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谢宝因同意,然后独自走进蓬莱殿。
&esp;&esp;殿内,卧榻两侧的帷幔束起,妇人颓靡的坐在中央,眼中空洞的望着前方,纹绣精美的深衣也难以再让她恢复神采,与昔年端阳宴的美妇相比,她已衰老。
&esp;&esp;高髻上也都有白发。
&esp;&esp;见女子单独前来,她下意识就出言讥笑:“谢夫人已然否终则泰,居然还愿意来看我。”
&esp;&esp;谢宝因闻言一笑,缓步走过去,然后在卧榻前方止步,在几案西面的坐席屈膝跪坐,与妇人对视:“你为何会如此怨恨于我?”
&esp;&esp;亲子已经被李乙射杀,大约知道自己寿命也不会很长。
&esp;&esp;妇人笑道:“我产南康的时候很艰难,一个昼夜才成功产下,倘若是其他夫人,必然不会喜欢一个让自己受罪的孩子,但我对她视若珍宝。因为是我使她人生刚开始就如此痛苦,但庆幸孝和帝也宠爱,她性情也因此过于肆意,孝昭皇帝崩逝之前的宴席,她本来不能去,然孝和帝十分宠溺她。”
&esp;&esp;“最后在十几载以后,她还是丧命于昔年那次端阳宴。”
&esp;&esp;她喃喃,随后言语忽然变得激烈起来:“怨恨你?难道我不应该吗?!你将南康的夫妻恩爱,父义母慈全部都给夺取!”
&esp;&esp;谢宝因从容抬眼,望着愤怒的妇人,犹如神明看众生,无动于衷:“依你所言,我还应感恩戴义,怀欲报之心。但你却遗忘一事,天下惟有王谢才堪称豪门巨室,而我出身渭城谢氏,江东士族就曾欲以百万钱聘娶,而那些士族以数十万钱帛也未必能迎我归家。我为何要羡慕南康公主,再去夺取她的东西。”
&esp;&esp;“即使不来博陵林氏,我亦能过得更好。”
&esp;&esp;“‘博陵林氏岂能与我爱女匹配’,这才是你昔年所想,孝和帝利用我阿翁对他的感情而逼我出适,你所想的或许也是南康公主终于能羽化。”
&esp;&esp;“你所怨恨的不是我,是你自己。”
&esp;&esp;“因为你开始看见博陵林氏起势,林从安从昔年仕宦艰难到如今位居庙堂之高,执掌相权,所以才会想若是南康公主昔年下嫁来享用这些,最后岂会孤独的死在蜀郡,父母姊弟皆不在身侧。”
&esp;&esp;“可倘若今日他林从安依然不能仕宦,博陵林氏依然衰颓,为天下所欺侮,我在博陵林氏也终日郁郁忧思,林从安既纳侧室,又对我薄情寡爱,你还会怨恨我吗?你心中又是否会因此内疚?”
&esp;&esp;她与妇人对视,目光坚定,一字一句犹如判决。
&esp;&esp;“你不会。”
&esp;&esp;“我所享用的与你与南康公主皆无关系。”
&esp;&esp;“但我所受苦难都与皇室有关。”
&esp;&esp;“我不会感恩,也不会怨恨。”
&esp;&esp;“因为我不想成为你。”
&esp;&esp;郑氏眼睛发红的看着女子,她心中那些无法见人的所思所想就如此被曝露,想要驳斥,但又无从辩起。
&esp;&esp;于是谢宝因接着逼问:“我孩子在何处。”
&esp;&esp;前面因女子所言而涌出的那点内疚,让郑氏好言:“为何不去问你小妹,她夜半突然来蓬莱殿把孩子抱走,我命宫人去追才知道居然是李乙逼宫射杀我儿。”
&esp;&esp;知道林真琰安然无恙,谢宝因终于安心。
&esp;&esp;少顷又疑惑不解,谢珍果夜半为何会在兰台宫。
&esp;&esp;郑氏看出女子的茫然,忽然大笑:“她好像是从长生殿跑出来的,听到殿外兵戈之声,所想居然还是你。”
&esp;&esp;而妇人言语依然不止。
&esp;&esp;最后,谢宝因听得睫羽微颤,手指用力握着几案,在望向前方的妇人时,眼中是滔天恨意。
&esp;&esp;在兰台宫的某处宫殿。
&esp;&esp;羊元君端正跽坐在席上,身上所穿是素娟直裾,上无任何文彩所饰,为庶民所穿,而自三月以来,因为饱受凌虐,十指的血肉开裂。
&esp;&esp;李乙见到殿内的妻子,几乎不敢相认,只敢轻声唤道:“元君。”
&esp;&esp;羊元君被惊醒,抬头看着男子,然后破涕为笑:“未曾想到我与殿下此生还能再有相见之日,但但文儿死了。”
&esp;&esp;而李乙心中只有妻子,小心翼翼握其双手,焦急询问:“你如何,身体是否还有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