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晚犹豫一下:“不想成亲。”
想一辈子都像从前那样。就算现在不可能了,也不想成亲。成亲似乎总要跟痛苦、屈辱,跟那些让人抗拒的事情联系在一起,让人一想起来就畏惧到极点。傅云晚低着头不敢看谢旃,听见他带几分探究的问:“为什么?”
傅云晚不知该怎么回答,咬着嘴唇。
谢旃耐心等着,车子快快地向前走着,她薄薄的肩随着车行微微晃动,迷茫,还有些不易觉察的恐惧。她在怕什么?脑中飞快地思索着,谢旃默默等待,她终于抬头,眼角是闪闪的水意:“没什么,就是不想成亲。”
那些一个个想过又一个个否定的答案此时都退到最后,谢旃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你是怕成亲之后,会像傅家那样?”
她张了张唇没有回答,眼角的水光更亮了。谢旃心中怜惜到了极点,取了帕子轻轻搵去她眼角的泪:“绥绥,正常的夫妻并不是傅家那样。”
他真是糊涂,竟忘了她是在傅家那种环境里长大的。那么污秽不堪,人伦败坏的环境,她对成亲一事,又如何会不害怕?轻声道:“这世上有许多种夫妻,傅家那样的,并非正常。”
眼泪被他擦去,又流出更多,傅云晚怔怔问道:“正常的夫妻,是什么样?”
“我的父母亲成亲十余载,志趣相投,斯抬斯敬。在兖州时父亲率领将士守城,母亲便召集城中女妇为将士们做衣做鞋,还捐出首饰补给军资。”谢旃的目光深邃起来,想起牺牲的父亲,心头沉重着,“不办公务的时候母亲奏琴,父亲舞剑,我从小开蒙,是父亲教我骑射兵法,母亲教我诵诗,带我学画。父亲不曾纳姬妾,他道贞节二字非但是女子对夫婿之德,男子亦当对妻子如此。”
傅云晚恍然想起从前桓宣也曾说过谢凛夫妇,道他们是神仙眷侣,说起来的时候满眼都是崇敬向往。原来世上,真有这样的夫妻。
“除了我的父母亲,还有你在江东的家人。顾家家风清正,你大舅母家当年因事被贬,家境败落,但你大舅父依旧信守婚约,迎娶了你大舅母。这
()么多年他们夫妻恩爱,顾家也从不曾因为家境地位的变化对你大舅母有半分慢待。”谢旃看着傅云晚,她目光专注,显然都听进去了,“绥绥,你所见到的傅家,是礼崩乐坏的野蛮行径,真正的夫妻不会这样,真正的夫妻是相敬如宾,白头偕老,生死与共。”
傅云晚觉得眼睛又热了,心尖胀胀的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温润的眸子骤然闪出炽热的光芒,紧紧握住她的手:“我对你,也会如此。”
那样温暖坚定的手,将人心上的迷茫惶恐一点点驱散,傅云晚怔怔看他,说不出话,也不知该如何回应。车子慢慢停住,落脚的地方到了。
“走吧。”谢旃扶着她下车,轻声道,“从前父亲都是这样扶着母亲上车下车。”
傅家不会,母亲在时连迈出那个大门的机会都没有。哀伤着,疑虑着,又有希望从中生出,傅云晚搭着谢旃的手进了客栈,他有条不紊吩咐着侍从安排下处,又回头向她说道:“我让他们备了肉糜粥,你吃点吧,你脾胃弱,这一整天都没好好吃顿热汤饭,须得点补一下。”
肉粥热腾腾地端上来,谢旃亲手给她盛了,摆好碗筷。下饭的是香椿芽拌豆干,谢旃与她并肩坐着,夹了菜到她碗里,含笑说道:“这时节去江东,正是吃枸杞芽和马兰头的时候,我幼时到了春日经常吃,到现在都还记得滋味,等你去了也可以尝尝。”
傅云晚吃了一口,肉粥鲜香,小菜清爽,他一定很想念江东吧?便是粥饭菜蔬,也都念着那边的口味。又想他会给她盛饭,给她夹菜,他父亲在时,是否也会给她母亲盛饭夹菜?假如夫妻该当是如此,那么她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脸上不觉红了。其实看他就该知道,若非他家中和睦,父母相亲相爱,又怎么会养出他这般的麒麟子?也许正如他所说,傅家是个例外,这世上还有许多很好很好的夫妻。
饭毕时漱了口,谢旃站起身来:“刚吃过饭不能立刻睡,我们到院里走走吧。”
傅云晚不由自主跟着他站起身来。这客栈想是他事先安排的,此时并没有外人,只是他们两个在庭中走动。夜风习习,星光淡淡,谢旃回头看她,爱意与眷恋一时涌动:“绥绥。”
傅云晚抬眼看他,他低着头:“我送你到广陵附近,后面便是你自己回去,我暂时还不能走。”
傅云晚吃了一惊,刚刚安稳的心又慌张起来,她从未去过江东,从未见过顾家人,她独自一个能行吗?“我,我一个人吗?”
“不要怕。”谢旃握住她的手送到唇边,轻轻一吻,“我都已经安排好了,会有人护送你过江,我母亲那边我也会写信,请她一起照顾你。”
心里砰砰乱跳着,连他此时的吻都忽略了,只是追问着:“你为什么不去?”
谢旃顿了顿:“我还有些事不曾处理完。”
淮泗一带的布防还不曾完全掌握,各处的接应起事也还在联络,许多机密事只有他知道,他能办,他还走不得。况且这次是突然离京,想来元辂的人已经在到处捉拿他了,他若
是不回去,只怕还要连累她。
傅云晚紧张到了极点:“那么,我等你处理完了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