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用什么样的词语来形容我这时候的心情呢?惊讶?意外?茫然?统统不给力!
我石化般站在那里,看着同时出现在面前的老太后与太后,一时间脑子里转过了无数个念头,而最清晰的想法就是:要么是我疯了,要么是这个世界疯了。
两个时辰之前,这两个女人在大殿里斗得那叫一个誓不两立,但是现在如今眼目下,这哪里是对仇人,分明就是对上慈下孝的模范婆媳!
“阿娇,你没听到我叫你吗?”
老太后稍微加重了语气,佯嗔着冲我招手。太后把手里盘子递给羊怀礼,甚恭谨地扶着她往前走了两步。
我屏息了半天,拿左手狠掐右手手背。今夜这一切真是太他母亲的诡异到了极,天亮后我命若还在,那么绝对要去看看精神科。手背上传来阵锥心的疼,我嘶了声把头抬起,咽了咽口水,问老太后:“这倒底怎么回事?你们,你们这么快就和好了吗?”
“皇后看来是吓到了。”太后脸上略有不安之色,撇下老太后来扶我。我下意识退后两步,摸着脖子躲到史固身后。
是的,我脖子上的剑伤还在,手指擦过时还胀胀地疼,那么这已足够证明之前大殿上的情景并不是我的幻觉或梦境。在我掉进暗室这么短短片刻之间,大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事,竟然能于瞬间扭转乾坤……我想这简直已非我简直的思维所能够理解的事。
“别告诉我,你们刚刚只是在演戏,”在太后以为难的眼神看着我与老太后的时候。我紧盯着她的眼睛。刚才大殿上那个因为长久的压抑而爆发得几近失控的深宫女人全然不见了,面前风韵俏丽的中年女子。浑然与任何时候谦逊亲和的太后娘娘毫无二致。“刚刚在大殿里,老太后您的那些话。平阳来威胁我是因为受了太后的指使,而太后则想威逼您放过平阳,然后又想借机帮助刘彻早日亲政,别告诉我这都是假的!”
太后低头看着脚尖并不做声。老太后默了半刻,在我的盯视下开口:“那是真的。”
“是真的你们为什么又会在一起?”我因为被疑惑未知气忿等各种情绪困扰,所以连声音也高了不少:“在不久之前,你们明明在那里兵刃相向,而且在我看来已经到了无法转寰的地步,太后我与男宠私通!我没资格做皇后!她为了要救平阳所以差伤害你!我相信这些都是真的。可是你们现在为什么会这么样站在一起?!”
“这些当然都不是真的。”老太后缓缓,“你身为我窦漪房的外孙女,身为我们大汉的皇后,身为刘家的媳妇,你不可能跟男宠私通还能瞒过我们的眼睛。在我们面前不能,在皇上面前则更不能。你婆婆方才之所以那么样,是因为她必须这样做,因为我们需要做下这么场戏,给有些人看。否则的话。你以为在我长信宫里,能容人这么样大摇大摆闯进来么?即使是南军,也断断不可能。”
“正是。”太后颌首,“方才之事实在情非得已。皇后切莫往心里去。朝中出了些乱子,老太后得了消息,是专来来整治他们的。我素日懦弱惯了。亏得老太后信任我,将这‘火’的责任交与我。我本倒是没有把握的。但身为当朝太后,也当有护国之责。因而也就咬牙上了。你可万莫将那些浑话放心里去。”
她边边拿起我的手在手心里轻拍,脸上微笑十分温雅秀婉。我注目看了她片刻,无语低头。
我不知道别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会不会有很郁忿难当的感觉,但很显然的,我郁闷了。无论她们究竟是针对谁,这场闹剧——如果这真如她们所,只是场闹剧的话,那么在这里头真正的傻瓜只有我一个。他们在我眼皮底下玩阴谋玩手段而我还傻乎乎地在里面跟着担心,——有那么一瞬间,我真不知道我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我这个皇后当得窝囊无比,固然有一半原因是自己懒惰而不知上进,但更多的怕是也有人乐见如此。
朝里究竟出了什么祸乱,以至连老太后都得亲自出马,这个我固然有疑。但眼前有更大疑的却是,此时面前的太后温柔贤惠得无懈可击,我根本从她脸上找不出半方才的狠戾。如果大殿上的一切真的只是演戏,那么这场戏她未免也演得太好了。老太后眼神不好,我却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当长剑刺过来那一刹那,她眼里的愤懑已经仿佛决堤的洪水,再也掩饰不住。而敏锐如老太后,居然半也没有起疑的样子。
迎面吹来的风带着三分寒意,我禁不住拢了拢衣襟。而四面熟悉的宫闱红墙在杂乱的树影笼罩下,显得那么危机四伏与扑朔迷离。
我想已经过去的那十年浑沌日子,我的确是错算了许多东西。从老太后到太后,再到刘彻,每一层每一个人都有相当密集的消息网络,每一个人都在不择手段巩固自己的城墙。只有我,我这个自以为得尽天时地利的现任皇后,身边居然连半可供自我保护的力量都没有。当他们都在想办法监视我或者其他人的时候,我却在闷在永昌殿看百美图,让手下人去打听可笑的各路八卦消息。
我以为我的生活自由得很,但现在我才知道其实它从来就透明得像空气一样。而我这个皇后,想必真的如太后所,也只是个较为体面的摆设而已。
我左手扶在旁边的木槿树上,指甲扎进了树皮。
“老太后……”
“太皇太后,奴才们已经把永寿宫收拾好了,皇后劳累了这么整晚上,想必心里是有许多不明白要问,现如今乱军们还没有完全退去,有什么话我们进去屋里再吧。大家可千万别再因此受了寒气。”
我正准备向老太后发问,太后这时却又礼数周到地张罗起来。我咬了咬牙,盯着她扶起老太后走向廊檐的背影。
一直在旁边没话的韩嫣这时走到我身边:“娘娘,方才太皇太后皇上与您同下了暗室,却不知皇上现在何处?”
——刘彻?
我屏息,“他不是应该跟你们在一起么?”
韩嫣怔住:“没有,皇上离开未央宫时,曾吩咐臣在殿里侯他,不多久便会带您回来。但到现在臣也没有见到他。”
“韩大人。”扶着老太后走到前面的太后忽然回头,一双凤眼看不出情绪地扫在韩嫣脸上,“皇上平日器重你的才气,待你亲厚些那是恩泽,可作为臣子在提及天子的时候,这个‘他’字也是能随随便便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