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说这话之时,见两个男人都看着自己,一时脸颊滚烫,目光却是说不出的坚决,紧紧的看着白桓,仿佛这样就能让白桓明白自己的意思:“那日二哥问过我,我只说是没有这回事。当日不肯承认的原因,原本是我有几分羞怯,哥哥这样大喇喇的问出来,我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这才说是对萧逸无意。只是没成想哥哥却将我一时害羞当成了真话,今日竟然还起了要杀萧逸的心思。”她说到这里,脸上仿佛都要烧起来,眼睛也愈发的水汪汪起来,“今日我在这里与二哥说清了,还请二哥明白。这萧夫人不是萧逸强逼我做的,我是自己愿意的,并且十分欢喜。”
白桓目光沉沉,半晌不曾言语,反倒是看了萧逸一眼:“你出去。”
萧逸笑道:“此处是我的房间,怎是我出去?”虽是如此说,但他还是飞快的出了门,将门关上,留给兄妹俩单独的空间。
待他出去了,白桓这才看向白芷,了无生气的面容上仿佛是苍老十几岁了一般,如同病空了的人,没有半点活力,浑然是颓败枯朽的气息:“他欺辱过你么?”
白芷方才一番表白,此时想来也是有几分说不出的羞臊,又听白桓这样问,懵了懵,旋即明白了什么意思,双颊酡红更重:“没有,他素来待我极好。”又撅嘴道,“二哥将我当做什么人了?即便他想,我也是不愿意的。”
“没有就好。”白桓防腐蚀深重叹息一般说出这话来,双眼之中满是血丝,“阿芷如今大了,不需要二哥了。”
他悲凉的语调说出这话来,白芷仿佛能感觉到那种仿佛来自玄冰中的苍凉,一时也是哑了声音。白桓继续苦笑:“我这么几日了,想着萧逸这般欺辱你,我如何能忍?便是爷爷、爹娘和大哥,九泉之下知道了也不能忍这事。我们捧在手中,呵护了十几年的宝贝,怎能被个什么都不懂的混小子给欺辱了去?如此想着,我今日方才来此处。死在我手上的人那样多,也不差萧逸一个了。”见白芷脸上潮红未退,但如临大敌的样子,白桓也是说不出的无奈,“但若是你心悦他,此事兴许还有几分转圜的余地。”
“二哥,我自然是喜欢他的。”白芷说道,“二哥怕是不知道……当日我在鄞县县令的府上,夫人倪氏将我送给萧逸的原意,是、是将我送给他,做侍妾的……”
见白桓的神色一瞬间便森冷起来,白芷忙道:“他没有,他一直对我很好,却不曾做过越礼之事。”
白桓这才松了神色,看着白芷,静默了片刻:“阿芷,我这几日,想到咱们小时候,那时候大哥还在。”
白芷不觉哑然,想到白松,喉中也是哽咽了许多——小时候的白桓,嚣张跋扈,虽说骨子里是疼自己的,但却没少做些让人气得想揍他的事,又因为是国公府的公子,也没有人将他怎么样。而白松却不同,两人的外貌虽说近乎一模一样,但白松是仁孝温和的谦谦君子,不拘是谁,见了他也会大加赞赏一番。
可惜,白松命薄。
如此想着,白芷还是笑起来:“我明白哥哥的意思。”
“不,阿芷你不明白。”他说道,“我想到大哥,若是大哥还在,又怎会容许别人这般欺辱你?即便大哥从不和人争吵,但若是你,他不会退让半步的。”
屋中静默,半晌之后,白芷眼中不觉有了泪。白松若是还在,的确是不会容许任何人欺辱自己的,就像儿时,白松永远都是那个最先护着自己的人。
念及此,白芷擦了擦眼角,强笑道:“风里有沙子。”
“阿芷,二哥没有什么强求的。”白桓轻轻开口,“大哥是为我死的,我不是为你活,我是为了大哥,为了娘。我更不能让人伤害你,不管是谁。”他一双拳头握得生紧,“你想要什么,我不拘如何也要为你拿来。”
白芷喉中一哽,垂首静默不语,想到两辈子白家的惨状,心中燃起了滔天的怒火。若不是上官宏……
虽是如此,白芷还是笑了出来:“哥哥,咱们要活得更好,活得更快乐,再也不会有什么伤心事了。”
为了那些已经不在的人,替他们活下去。
*
萧逸立在外面许久,不觉已经日薄西山,桃花和小姐儿来了一次,见找不到白芷,两个小的也就去磨着品玉了。
夕阳将身影拉得好长,仿佛要渗出院子一般。“你就一直在这里站着么?”白桓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来,萧逸转身,见白桓的面容还是如常般了无生气,只是微笑起来:“阿芷和白兄说什么?”
“我兄妹之间说什么,与你无关。”白桓负手而立,脸上净是疏离,“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萧逸倒也不恼,笑得十分润泽:“白兄如今,可相信我对阿芷的心意,绝非是假了么?”
“绝非是假?”白桓微笑道,“你今日要我来这里,难道不是你事先设计好了的?萧逸,别当白家的人都是傻子。阿芷会那样好的时间,刚好来了这里?不是你派人去请她来的?”
萧逸摇头道:“我没有对她说实话,却也未必说了假话。只因我知道,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哪怕是我真的死在了白兄跟前,白兄都不会回心转意的。只有阿芷说出来,你才会相信。而阿芷心中有所顾忌,因为长兄和母亲相继死在眼前,白兄性情大变,阿芷就是怕触到你爹伤痛,故此始终不愿明说。我只能出此下策,虽是无奈之举,但我的确骗了她。”
“萧逸,你这班诡诈,我如何能够放心将阿芷交给你?”白桓冷笑道,“若是有朝一日,你对阿芷变了心,为了攀附权势,想要迎娶别人,阿芷岂非要被你嚼得骨头渣也不剩?”
萧逸笑道:“攀附之事,白兄便不必多想了。萧某不爱权,更不爱钱,美人之事,亦是无从说起。我只盼有个我心悦的人,陪我共度余生罢了。”他说到这里,笑得愈发的高深莫测了,“文人相轻之事,白兄未必不知,我虽也不算是文人,但却也有几分文人迂腐的性子。若是入不得我的眼,我自然不会将此人放在心上,这样多年,能入我眼的女子,也不过只有阿芷一人罢了。”
白桓只是冷笑不语,看着萧逸,静默了良久,这才拂袖转身道:“纵使阿芷真的心悦你,但你若是想娶阿芷,还是写了切结书再来提亲吧。”
眼见他转身就走,萧逸倒也不拦着,廊下却传来白芷的声音:“切结书?什么切结书?”一路走到了萧逸身边,“你二人说什么,这般神秘。”
“原也无事。”萧逸笑得眉眼弯弯,食指轻轻覆在白芷唇上,“白兄怕我欺辱你,让我写切结书呢。”他说到这里,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如今可算是到了时候了。”
白芷静默片刻,心中却已经明白过来:“你往日总说,还未到向我哥哥提亲的时候,就是在等现在?”不待萧逸回答,她又缓缓说,“怪道是你那日要说我是你夫人,就是为了让这事闹大,一来上官宏生疑,要拿我白家之事要挟你为他效命,其二,你也趁机给我哥哥下套,让他来下毒?”说到这里,她又重重的拍着萧逸,“你这人,怎的这样多的心眼!”
“阿芷莫恼。”萧逸忙揽住她,“好阿芷,你也可怜为夫一二,你哥哥素来是个难相与的,我又能够如何呢?除非你说,不然他怎会信我?”
白芷气哼哼的咬在他肩头,这才啐了他一口,倒也是不再说了,往外面去了。一路往正院回去,刚经过穿山回廊,就见廊中立了一人,身形窈窕,一看就知道是女子,面前原本就有一株植物,她就这样站在那里,如今原本就是初夏,春日时节的花尽数败了,花瓣随风而起,仿佛花雨般落了下来。那人就这样站在花雨之中,美得仿佛是画中人一般。
白芷沉吟片刻,还是上前打扰了这一幅美景:“品玉姐姐,你一人立在这里做什么?”
品玉转头见是白芷,微微扬起一个笑容来,指着庭院中的红叶李,又摆手示意白芷不要说话。白芷顺势看去,红叶李如今花叶败了,微风吹过,已有层层叠叠的花雨随风而下,看起来顶美。而树下立着三五个人,其中一人被其团团围住,虽说看不真切,但这声音也是能够听清的。
白芷屏息凝神,听见那便细碎的声音传来:“小蹄子,原本我想着你是个好的,能得了夫人的青眼去伺候姨夫人。可谁成想,你竟是这般下作的东西!你骨子里难道看得起那人?分明也是你与我们说,夫人定不是个好的,仗着几分颜色迷惑了大人。说也就说了,背后嚼舌根,谁又不会嚼?转头就和夫人说了,这算是个什么?”那人说着,不住的戳着小云的脑袋,好像十分的生气,“贱蹄子!如今累得夫人大发雷霆,我倒也算是知道了,夫人何止颜色好,这雷霆手段,实在是让人心悸。如今我们几人的当家的全被夫人给卖了出去,留我们几人在这府上。但凡如今是个太平盛世,我也大着胆子随当家的走了,可惜除了咱们京城,外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样!”那人越说越气,几乎是扬手打在了小云脸颊,声音异常清晰,“贱蹄子,转头就出卖我们,今日的事,我绝不会放过你!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仗着几分颜色引诱了大人就能做姨娘,夫人只要不点头,你就是飞上天也没用处。你只需要宽心,即便夫人会放过你,我们几人也是绝对不会……”
因为离得远,那声音渐次听不清了。白芷扯出一个笑容来:“看来这几人眼里,我倒是成了洪水猛兽。”又转头问品玉,“姐姐想让我放过她?”
“你素来极有主意,不必我说什么,况且你若是愿意,早就放了。”品玉摇头,“我只是路过此处,见了这幅情景,好奇才停了下来。”又低声道,“经历了这样多事,我早就心如止水了,也懒得再为了别人操心。你若是愿意,就给我一个体面,将这丫头从我身边支走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