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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第1页）

&ldo;太谢谢您啦，大伯。我把鸭赶过来吧？&rdo;

&ldo;我来。&rdo;李老壮挥动竹篙，把那十四只白鸭从自家鸭群里轰出来。放鸭姑娘&ldo;呷呷&rdo;的唤着，白鸭归了群。

&ldo;大伯，咱们在一个湖里放了大半年鸭子，俺还不知道您姓甚名谁呢！&rdo;姑娘把小船撑到老壮的小船边，用唱歌般的发音发问。

&ldo;姓李，名老壮！&rdo;

&ldo;呀！您就是苇林、李苇林，不，李技术员的……&rdo;

&ldo;不差，我就是李苇林他爹，&rdo;李老壮胡子翘起来，好像和姑娘斗气似地说，&ldo;我就是那个因为偷鸭子游过乡的李老壮！&rdo;

姑娘又一次惊叫起来。她双眼瞪得杏子圆，脸红成了一朵粉荷花。

&ldo;大伯，谢谢您……&rdo;她匆匆忙忙地对着老壮鞠了一躬，撑着船，赶着鸭，没命地逃了。

&ldo;姑娘，你认识我家苇林？见到他捎个话儿，让他带几只良种鸭回来！&rdo;李老壮高声喊着。

一片芦苇挡住了姑娘和她的鸭群。

李老壮长舒了一口气，感到十分轻松愉快。他自言自语地说：

&ldo;这姑娘，真好相貌，人品也好，怪不得人说青糙湖边出美人呢！&rdo;

一

胶河岸边有一个小村子，村东头有对着大门口的两户人家。东边这家儿姓田，户主田成宽，有一个独生女儿，名字叫梨花，西边那家儿姓梁，户主梁成全，有一个独生儿子，名字叫大宝。

两家的内掌柜的生孩子那阵子，还不时兴计划生育，愿生几个就生几个，能生几个就生几个，生多了还得奖哩。说起来也怪，两个内掌柜各自生了一胎后，再也没个影。田家的还想生儿子，梁家的还想要女儿。两个女人有时聚在一起干活儿，免不了互相鼓励一番。&ldo;大嫂子，憋憋劲儿，再生个儿子啊。&rdo;&ldo;那么你呐？不冒冒火生个女儿？&rdo;&ldo;不中了，肚子里就一个孩子，生干净了……&rdo;梁家的拍着肚子说开了粗话，田家的弯着腰笑。

她俩谁也没再生，大概其肚子里的孩子真生干净了。

二

一转眼儿的工夫，田家的妞儿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梁家的小子变成了五大三粗的小伙子。

大宝、梨花上学时，正碰上那乱年头了。大宝在学校里上房揭瓦，打狗吓鸡。梁成全一看儿子学不到好，就赶紧&ldo;勒令&rdo;他退了学。老田一看到老粱家把儿子拉回来，心里话：&ldo;人家儿子都不上学了，女孩子家还上个什么劲，学问再大也是人家的人，犯不着替人家作嫁衣裳。&rdo;不久，他也让梨花退了学。

田家姑娘和梁家小子文化程度相同，都算二把刀的初中生，小小知识分子。

庄户人家过日子喜欢搡劲，谁也怕被谁拉下，田家梁家也不例外。但那年头队里干活大呼隆，猪头、蹄子一锅煮，本事天大也施展不开。梁家空有个气死牛的壮小伙子，日子过得反倒不如田家。田家姑娘心灵手巧，一点也不少挣工分。再者女孩家勤快，干活歇息（那时歇息时间比干活时间还长）时，也能剜篓子野菜回家喂猪。而大宝昵，歇息时不是晒着鼻孔眼睡觉就是翻戴着帽子打扑克。因此，田家每年都要比梁家多卖出两头肥猪，这样慢慢地就把梁家比下去了。对此，老梁好大不满，好像田家的日子是沾了他儿子的光才过上去似的。两个老汉见了面。老梁经常刮带蒺藜的西北风：&ldo;大哥，您家沾老鼻子大锅饭的光喽！要是像六二年那样包产到户，凭着您这班人马，早就把牙吊起来了。&rdo;田成宽最忌讳别人说他没儿子，庄户地里没儿子见人矮三分。有一次人家奚落他是老&ldo;绝户头子&rdo;，他没处煞气，回家把老婆一顿好揍。梁成全这些话虽然没有直接揭他的疮疤，但却在影she他没有儿子。他气不从一处来，不是看在几十年老邻居面上，连脸都要翻了。他揶揄老梁道：&ldo;有本事领着大宝跑到&lso;拉稀拉夫&rso;（南斯拉夫）去，那地方是包产到户。&rdo;

这都是前些年的事了。当初，俩老汉谁也想不到只有&ldo;拉稀拉夫&rdo;才有的包产到户又在中国复活了。

三

开完了社员大会，梁成全唱着小戏回了家。到家就让老婆子炒了两个鸡蛋，一盅接一盅地喝薯干酒，一会儿就醉三麻四了。他自言自语地叨叨起来：&ldo;嘻，真是天转地转，时来运转咧，土地包到户，就凭着这个膀大腰圆的儿子，再加上老头子拉拉帮套，不在村里冒个尖才是怪事……老田大哥，这会该你唱丑，该俺唱旦了……&rdo;他模模糊糊地说着，鼾声就响了起来。

田成宽开完了会，身上一阵阵发冷，心里头憋闷着，随着散会的人群走到街上。满天星光点点，一只孤雁哀鸣着飞过去。他的前面是梁成全晃晃荡荡的身影，老梁不成调子的小戏一个劲儿往他耳朵里钻。到家后，他一头栽到炕上，翻来覆去地&ldo;烙饼&rdo;，一连声地叹气。老伴儿凑上来，摸摸他的头，不凉不热，便纳闷地问：&ldo;你是咋的啦？&rdo;老田也不搭理。老伴提高声音说：&ldo;哪儿难受？给你掐掐揉揉？&rdo;他不耐烦地搡了老伴一把：&ldo;到一边去！&rdo;&ldo;又疯了，又疯了，谁又惹了你了？&rdo;&ldo;你惹我了！&rdo;老田忽地折起身子，对着老伴吼：&ldo;包产到户了！没儿子，该受累啦！&rdo;一刹那间，老伴明白了。没替男人多生几个孩子，尤其是没替男人生出个儿子，是她一辈子最大的心病，她觉得对不起男人。她曾对老田说过，生儿子要是桩营生，她十天半月不睡觉，也把它干完了，可这不是桩营生啊。这几年，女儿渐渐大了，老田看到女儿照样挣工分，把怨老婆的心渐渐淡了。今晚上一听到要包产到户，尤其是看到老梁那得意洋洋的样子，老田的心病又犯了，回家就跟老伴怄起气来。哪承想老伴这几年有女儿撑着腰，不喝他这一壶了，直着嗓子跟他吵起来：&ldo;怨我？我还怨你睐！你比人家少一个&lso;叉把儿&rso;！&rdo;&ldo;谁少一个&lso;叉把儿？！&rso;&rdo;&ldo;你少一个&lso;叉把儿！&rso;&rdo;……老伴儿听过几次计划生育课，看到宣传员在黑板上画了两对&ldo;xx&rdo;，说这是女人的，都一样，又画了一个&ldo;xx&rdo;，说这是男人的，碰上了就生男孩，碰不上就不生。她记不住那些名词儿，但记住了不生儿子与女人没关系。所以，她一口咬定老田少了个&ldo;叉把儿&rdo;。老田哪听说过这个？姥姥的，弄了半天倒是俺少个&ldo;叉把儿&rdo;！他两眼瞪得一般大，比比划划地要跟老伴抡皮拳。这时候，院子里传来梨花哼小曲儿的声音，五六十岁的人了，怕让孩子看了笑话，更怕引起娘儿俩的联合反抗。老田无奈，只好自己下台阶：&ldo;提防着点，你，再敢说俺少&lso;叉把儿&rso;就打烂你的皮……&rdo;嘟嘟哝哝地脱衣睡了觉。

四

地说分就分。田家的地偏偏跟梁家的地分到一起，这真应了&ldo;不是冤家不聚头&rdo;的俗言。老田好不高兴，但也无可奈何，抓的阄，运气。

一挨过正月，梁成全就撵着儿子起猪圈，换炕坯，土杂肥堆成了一座小山。老田不敢怠慢，也带着女儿起猪圈。二月里还没化透冻，猪圈里结着冰，要用镐头砸开。梨花在正月里耍野了心，干着活把嘴噘得能拴两头毛驴。崭新的衣裳也不换，躲躲闪闪地怕弄脏了。老田脱了棉袄，抡着镐，嘴里喷着粗气，心里窝着火，便对着女儿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开了腔：&ldo;姑奶奶，家去换下行头吧，起猪圈又不是唱戏，没人看你！&rdo;梨花耷拉着眼皮，小声嘟哝：&ldo;多管闲事，偏不换。&rdo;她的话没承想让老田听到了，气得老田铲起一锨稀粪。&ldo;呱唧&rdo;扔到梨花脚下，溅得她满身臭粪。她把铁锨一撂，哭着跑回家去。

老田余怒未消地骂着：&ldo;小杂碎，反了你了，没有我这个老子谁给你抡镐？反了你了，反了……&rdo;

老田正絮叨着，老梁叼着烟袋抱着肩膀头转悠过来，笑眉喜眼地说：&ldo;大哥，火气挺冲啊！和嫚儿家赌什么气？走走走，到我屋里去坐坐，我才刚焖上一壶好茶叶。&rdo;&ldo;没那么大的福气！&rdo;老梁的神情使老田感到受了极大的侮辱。他顶了老梁一句，把镐头一摔，气冲冲地进了屋，沾满臭泥的鞋子也不脱，就势往炕上一躺，眼瞅着屋顶打开了算盘：&ldo;毁了，这一下算毁了，你妈妈的包产到户，你妈妈的老梁……今日这才认上头，往后要使力的活儿多着哩，都要靠我这个老东西顶大梁了。哎，怨只怨‐‐难道老梁真比我多个&lso;叉把&rso;？&rdo;老梁那副幸灾乐祸的笑脸又在他眼前晃起来，他腾地跳下炕，从橱柜里摸过一瓶子酒，咕咚咕咚灌了半瓶……

梨花趴在炕上呜儿哇儿地哭，她娘横竖也劝不住。后来老梁来了，她不哭了，仄楞着耳朵听老梁和爹说话。爹气得摔锨上了炕，梨花心里升起一股火。她三把两把扯下新衣服，跑到猪圈旁边，鞋子一甩，袜子一褪，&ldo;扑通&rdo;跳进了猪圈。她娘心疼地嚷着：&ldo;我的孩，你不要命了？&rdo;&ldo;不要了！&rdo;姑娘玩了命，但毕竟身单力薄，一圈粪起了整整一天，累得连炕都上不去了。

过了三月三，春风吹绿了柳树梢，桃花绽开了红骨朵。大地开了冻，站在村头一望，田野里蒸腾着的水汽像辱白色的轻纱在飘动。

大宝推着辆独轮车，开始往地里送粪。洋槐条编的粪篓子足有半米长，像两只小船，他还嫌不解馋，装满了不算，又狠狠地加上一个尖。地挺远，在三里外的河滩上，装少了不合算。

梁家小子开始行动，田家姑娘也推出了车子。梨花生性要强，也学着大宝的样子，把粪篓子装出了尖。她驾起车子，走了两步，心就像打鼓一样地跳。咬着牙又走了几步，&ldo;呼隆&rdo;，连人带车歪倒了。正赶上老梁从那边遛过来，他笑嘻嘻地说：&ldo;梨花，别给俺家撞倒墙呐。&rdo;梨花心里正丧气着，也就不管他是长辈，咬着牙根骂道：&ldo;给你家撞倒屋，砸断你条老驴腿！&rdo;老梁也不生气，笑着回道。&ldo;你是骨头不硬嘴硬啊。&rdo;梨花对着老梁的背影啐了一口，又朝手心上啐了两口唾沫，再次驾起车子。这次更窝囊，没挪窝就趴了。

老田背着粪筐子看地回来，看到女儿的狼狈相，不由叹了一口气，说道：&ldo;别逞能了！少装，装半车，慢慢倒腾吧，有什么法子，嗨！&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