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周家庄,桂裴华看到知青们陆续都走了,知青点空荡下来,剩下的都是周家庄的村民们。
日出作日落息,周家庄还是那个一成不变的村庄,跟外头日新月异的城市相比,这个地方没有任何改变。
再回到这个下放的地方,桂裴华很是感慨,对一直照顾自己的村支书周善民多有感谢,带了不少吃的东西过来,还给周家庄送了一台收音机,让他们在农闲的时候可以摆弄听听。
村支书周善民也很感动“桂老师啊,您还是第一个离开了周家庄,又回来看我们的人!”
大家都不提桂老师是回来调档案的,只当是人情走动。
桂裴华已经调整了两年,头发也染黑了,不再是住在牛棚边上的糟老头儿形象。
周长城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张大了嘴巴,一副呆头鹅的傻样子,原来这个桂老师竟这样斯文年轻,看着似乎还不到五十岁,从前他总以为桂老师和他爷爷奶奶差不多年纪,没少叫他桂爷爷。
桂裴华对周长城一直很关心,从前他还在周家庄的时候,就承蒙他家的大人照看,知道这小孩儿再没家里人了,心中很是可惜,可他也没办法把周长城带走,别说并未到这种托孤的情分,就是论起来,风险也大,现在他是平反了,可政策若是反复,会不会又把他再次下放?未来的一切都是未知数。
周家庄的证明写好了,还要到平水县去拿桂裴华的档案,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关卡,桂裴华就请求周善民一起去县里帮帮忙走一趟。
春耕刚过,庄上也没什么事,周善民就答应了。
走之前,周长城扛着锄头路过,要去前头的田地里除草。
桂裴华想起在他最困难的时候,那个给他一根红薯的男孩儿,把人叫住“周长城,今天不干活了。走,我请你去县里喝碗肉丸子汤,当是还你给我的那根红薯。”
周长城也实心眼儿,变声器的男孩儿嗓子像鸭子,粗嘎嘎的“桂老师,你已经还过了。”他说的是那支钢笔换粮食的事。
桂裴华就笑了,他就是喜欢周长城这种朴实和善良“走吧,跟我和村支书一起去,傍晚你和他一起回来。”见这小孩儿犹疑,又笑道,“怎么了?连肉都不吃了吗?”
现在乡下虽饿不死人,但也只有过年才能见到点肉星子。
周长城咽了下口水,自从到了这个堂大伯家里,别说肉,能吃上一碗红薯干饭就是奢侈了,不再犹豫,立即把锄头放回去,也不管大伯母在背后追着他骂,飞跑着追上了桂老师和村支书。
爷爷和爸爸去世后,周长城再没有去过县城了。
到了平水县,桂裴华要调取档案,果然遭了关卡,破了□□后,革委会也陆续倒台了,知青办还在,听他是外地口音,两头人都推诿说不见他的档案。
周善民帮着发烟,也帮着找人疏通,但不得其法,一下说要谁开条子,一下说要什么部门盖章,总之就是不肯痛痛快快地把档案给人。
跑了一中午,两个大人累了,带着周长城上国营饭店吃饭去。
周长城本来就是手脚勤快的孩子,这两年在堂大伯家寄人篱下,屋里屋外的什么活儿都干,很知道眉高眼低,看桂老师在饭店窗口付了钱和票,立即就帮忙端饭端菜,桂老师不开口就不敢开吃。
村支书还夸周长城机灵,孰不知这是无亲无故的孩子没人疼,被逼着早当家,因为不干活就没饭吃,就是干了活儿也要被嫌弃做的不好,不会来事儿。
那日桂裴华迁档案,在国营饭店吃中饭,恰好碰上周远峰一家子招呼他准大女婿魏思进和大女儿周小芬。
魏思进是市里人,跟周小芬是市师范学院的同学,在学校时他们就开始谈对象,毕业后准备结婚,魏思进这次是来县里见岳家提亲的。
周远峰也是从周家庄出去的人,不过他老早就到县里当工人了,老家也没什么亲人在,大运动之前还会回村里扫墓祭祖,跟一些老亲走动,大运动十年时,要破除一切封建迷信,回去的次数一个手掌数得出来。
不过,周长城后来听师娘说,因为师父的成分在周家庄被认定为有八亩地的富农,大运动最严重的时候,周家庄有几个激进的红袖章后生甚至想来县里抓他回去做检讨,但被当时生产科的武主任,现在的武厂长赶跑了,没抓到周远峰,那帮人竟然把人家的祖屋砸了,祖坟也挖了,棺材板抽回家当柴烧。
这个消息传到周远峰耳朵里,把他气得几天几夜都没吃好睡好,后来趁着夜黑风高带着李红莲回去收拾了先人尸骨,暂时埋在一座荒山上,一直没敢再动过。也就是从这时候起,他就和周家庄慢慢淡了,这些年也有人想走他的门路进电机厂,但他全都回绝了,颇为心灰意冷。
村支书周善民和周远峰是认识的,两人年纪差不多,自小在一个庄子上长大,不过多年没见,各自都有了变化,互相看了好几眼,还是凭着乡音认出对方的。
周远峰年纪一大,儿女听话,家庭和工作顺遂,渐渐地就不再想计较那些不愉快的事,反而时不时念叨想回周家庄看一眼。
人年轻的时候总想往外跑,等到了某个年纪,就会想回头看一看自己的来处。
于是两方人马互相认识过后,便决定坐下来一同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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