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脸,唐景虚看了八百多年,从眉毛到下巴,甚至是右耳垂下方的那枚朱砂痣,他都熟悉得不得了,他怎么都不可能看错,容尧竟和他长着同一张脸!还是说,这个容尧……是他?不,应该说,他……曾是容尧?
唐景虚忽然就想通了,他和殷怜生……上一世便有纠葛,但是,他能明显感觉到,眼前这两人都不是凡人,他们身上涌动着截然不同却同样强大的力量,一正一邪,容尧应该是仙都神官中的佼佼者,而这个怜生,似乎是个比魔更加可怕的存在。
怜生嘴角笑意加深,慢慢向容尧走近,“那今天,你打算怎么杀我?”
唐景虚这才注意到,怜生每走过的一处,脚下的花草立时枯萎凋零,唯有青竹不受影响,他立即就肯定了“怜生”邪物的身份。
容尧笑着摇摇头,抖了抖他的一身青衣,道:“我今日未着白甲,也没配剑,就是想和你喝杯茶。”
怜生扬了扬眉毛,轻笑了一声,在他面前坐下了。
容尧给他斟了杯茶,竹叶的清香四溢开来,清风拂过,吹得竹叶“沙沙”作响,消弭了一切焦躁与不安,整个世界似乎都笼在了这一方天地之中。怜生端起茶盏,闭着眼深吸了一口茶香,轻抿了一小口,透过氤氲的热气望着眼前人桀骜的眉眼,突然说道:“你给我取的名字,我不喜欢。”
闻言,容尧倒茶的手一顿,抬眼与他对视,问:“为何?”
怜生放下茶盏,单手托腮:“我是什么东西,没人比你更了解了,天道容不得我,你是它的宠臣,从我出现的那一刻你想方设法要将我抹灭,可你做不到,不是因为你心软,也不是因为你不够强大,纯粹是因为,我就是天道,你根本杀不了我。”
“这和你的名字有关系?”容尧神色淡淡。
唐景虚则是一脸骇然,他的心跳得极快,怜生的话宛如一记闷雷在他耳畔炸响,把他炸得晕头转向,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看着两人的眼神都充满了难以置信。
“怜生,怜生,怜悯天下苍生,容尧,你太看得起我了。”怜生嘴角的笑意分毫未减,看着容尧的眼眸带着明显的玩味,“我是天道黑暗的那一面,是四界一切丑恶的化身,我身上的每一寸都写满了‘恨’字,你让我给苍生怜爱?不觉得讽刺吗?”
容尧对怜生的话不置可否,他垂眸望着茶水中漂浮着的一小片竹叶,道:“那你想叫什么?”
怜生偏着脑袋想了想,笑着道:“尤恨。”
唐景虚的瞳孔猛地一缩,怜生……尤恨……
“滴答”,又一道白光自脚下亮起,白光之中,唐景虚只能勉强看到容尧对怜生笑了笑,唇瓣开开合合,不知说了些什么。
待白光消散,四周的建筑清晰起来,这是仙都。
唐景虚一眼便看到容尧独自站在那儿,他闭着眼,微仰着脸,神色平静,似乎在等待什么,天雷乍起,响声惊天动地,唐景虚抬头望去,云层涌动,黑云中雷电接二连三闪过,他立时便知,容尧是在等待天罚。
不出所料,下一刻,数十道紫雷当头劈下,容尧身形未动,生生抗下,紫雷在他身上窜动着,留下不知多少道焦黑的痕迹,他的侧脸也横过一道长长的伤痕,他抬手摸了摸,苦笑一声,拭去嘴角溢出的血迹,呛咳了两声,微喘着气向着唐景虚的方向走来。
“容尧,你还不知错吗?”唐景虚这才注意到身后不知何时站了君坤,他看着容尧,脸色阴沉。
容尧的嘴角还在不断溢出鲜血,他毫不在意地用袖口擦了擦,笑着说:“反正我本来就不适合那个位置,给你才是造福苍生。”
君坤的脸色更沉了,他还想说些什么,容尧先一步说道:“君卿呢?”
见他转移话题,君坤叹了口气,道:“关起来了。”
容尧失笑:“他也挺不容易的,你俩别彼此伤害了。”
君坤皱眉,道:“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再和那家伙纠缠不清,天道会毫不犹豫地毁了你。”
“怎么说也是它硬把我推到那人面前去的,现在也不允许我离开,究竟还想要我怎么做?”容尧一脸无奈,“我真杀不了他,一开始就不行,如今就更不行了。”
“容尧,我劝你和他划清界限,看好你的心,它快陷进去了。”
容尧重重地叹了口气,显得有些沮丧:“抱歉,兄弟,已经晚了。”
君坤倒抽了一口凉气,咬牙切齿地瞪着他:“你疯了?你这话别给君卿听到!我可拉不住他!”
容尧仰起脸,眯眼望着层层黑云,咧嘴笑道:“我是说给它听的,君坤,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
“滴答”,听到这声轻响,唐景虚攥紧了拳头,紧盯着容尧,企图知晓他让君坤做了什么,但容尧的声音却怎么都传不到唐景虚的耳朵里,唐景虚仅看到君坤神色渐渐严肃,紧接着白光大作,一切都消失了,唐景虚额角青筋直跳,大骂了一声:“去你娘的!”
“景虚,你怎么样?”见唐景虚睁眼,殷怜生忙问道。
唐景虚从他怀里坐起,摆摆手,闭眼捏着眉心,把方才知晓的事情一点点串起来,可总归缺了点什么,他只觉一阵深深的无力感,他隐约明白了,映天河把上一世的那些事告知他,很大可能是受了天道的指示,但他困惑的是,若他曾陨落了,这一世他又怎会再次飞升为神官?而且,殷怜生……怎么会变成水月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