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声响,贺玄回过头来,像是刚想起有他这个人似的,看看那冥河水,又看看他。
师青玄略一思考他这眼神,突然像从头到脚被浇了一盆冷水。贺玄叫他带路,可从来没说要带他一起回去。他凭什么要带他一起回去,难道他还真是他的&ldo;明兄&rdo;不成?他的兄长师无渡害得贺家全家惨死,他又霸着贺玄的命格过了几百年的神仙日子,贺玄要是想把自己撂在这冥府自生自灭,任鬼气蚕食,自己也只有认了。
师青玄一时间愁肠百结。
贺玄站在河边想了片刻,朝他三两步迈过来,手下利落地撕下自己一片带着水波暗纹的衣角来,扬手便扔在师青玄脸上。
师青玄接下东西,不解地望着他。
贺玄道:&ldo;系上。&rdo;见他还是一副懵懂样子,又道,&ldo;怎么,很想喝几口冥河水,好继续过你那心安理得的神仙日子吗?&rdo;这人说话总是这样,三句话里两句都长着倒刺。
师青玄面色一阵红白交错,赶紧把那带着玄鬼法力的衣角系在脸上。他被那老头问得五迷三道,真是把这茬给忘了‐‐奈河桥下忘川之水,了断前尘千错万悔。
幽冥水府里贺玄字字如刀的质问还如犹在耳。
&ldo;正因为不知道才更可恨!他凭什么什么都不知道?!&rdo;
贺玄哪会给他这忆苦思甜的机会,他见师青玄捂上了口鼻,便一掌将他推落冥河之中。
冥河看上去和人河一时无两,真是要身处其中才知道厉害。师青玄只觉得天旋地转,那河水就像把贺玄生生拽进豁口的鬼气钩子似的,无孔不入地钻进他身体里去捞,像是要生生把魂给全扯出去,不拆得他骨肉分离誓不罢休一般。
他拼死护住口鼻上的玄鬼衣帛。可他现在一介凡人,在冥河疯狂的法力场中实在支撑不住,眼看五指就要脱力。这时背后突然贴上一人,一手捂他口鼻,一手托他腰际,瞬间一股充盈的暖流灌入身体。师青玄从在皇城人阵中迎击魔火巨人直到现在,就没合过眼,人一旦有了依托,心里的弦一松,就立刻昏死过去。
背后的贺玄本来只想稍加援手,没想到这人直接晕在他怀里,只好一面托着这人下潜,一面心中暗骂:&ldo;真是个富贵命。&rdo;
奈何桥上那老头见二人在冥河中消失踪迹,想必多半是性命无逾,撇了撇嘴,化去一身白叟皮相,变作个长衫青年,也从桥上跳下,钻进那忘川河去。
第三章鬼市之劫
师无渡站在白浪峰顶,眼见肆虐的幽冥之气把师青玄脚下的崖岸边缘撞成齑粉,仿佛自己一滴心尖血也随着师青玄跌落的身影一道被抽上了喉头,一张嘴尽是腥甜。
他追着人飞身过去,百尺高的巨浪立即南北分开,给他让出一条道来。
可他心神一乱,本来凝于一处的法力在汪洋中散乱开来,便不足以再撑着那道可怕的裂缝。石桥头黑洞洞的豁口吞进了师青玄,竟就在他眼前生生合上,不留半点缝隙。师无渡当机立断,凝神闭目,聚起法力便想把那个豁口再撕开来。
可他眼下情况确实又不比当年。
昔日他是上天庭君吾座下首席,现如今还只是个尚未认骨的新晋鬼王,刚经历了与贺玄一场竭力大战,现在又把法力填无底洞似的往外灌。凡事总有大限,强横如师无渡,到底还是感到一阵目眩。
不等他把自己掏空倾尽,裴茗已经提剑飞来,一剑鞘打散他掌间的字诀,没好气道:&ldo;水师兄,做什么呢!刚给你敛回来的骨头还在天上,这就要把魂也弄散了去?!&rdo;他总不能刚搞丢了那个,又没救下这个,这两兄弟可真是没一个叫人省心。
师无渡轻飘飘瞥他一眼:&ldo;裴茗,让开。&rdo;
裴茗平时可受不了这窝囊气,但他知道只要遇上师青玄的事,跟这人真是没道理好讲,只得顺着他的思路说道:&ldo;青玄只是被玄鬼化去了法力,既没被贬,也没身死,身上的风师神格都足够保他了。没两个时辰就是鬼月,中元节鬼门一开他自然就回来了,你去凑什么热闹?&rdo;
师无渡脖子上还挂着那兄弟精石所铸的长命锁,此时金锁正落在他心口寂然无声。虽说这锁是天然奇性,不受法场所限,但谁也没试过阴阳相隔时,探查彼此伤势的功用是否还奏效。他一拂袖道:&ldo;中元?猴年马月!&rdo;言罢五指一翻,想接着往方才地裂之处倾注法力,却又眼前一晕,整个人斜退半步。
裴茗赶紧伸手把人捞住,心里一咬牙想着无论如何先把他支走,道:&ldo;怕了你了!先去把你那扇子拿回来,有了法器在手,你我二人合力,裴某定帮你弄开这鬼门!&rdo;
中元之于鬼界,就如同除夕上元之于人间。
现在眼看就是鬼月,本该是鬼市里最张灯结彩的时候,但花城一声令下,搬了大半个鬼市的魑魅魍魉去皇城支援,街上鬼影寥寥,看起来难免有些门庭冷落。可是屋檐上星罗云布的灯笼华彩,又都是早就张罗好的,于是便生生造出个灯火辉煌的空城,反倒更有些&ldo;鬼&rdo;味道。
两旁街市喜艳逼人,师无渡一身白袍两袖仙风,行于其间甚是扎眼。有些个没生意做的商贩,守着摊子直打瞌睡,晃眼见了他便下意识地吆喝两句。他本就看不上这些落了俗的烟火气,现下心里又挂着师青玄,均是视若无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