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间,周青先心尖都凉了一片。能看得出来,郑琪对肇事者心中仍有恨,且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减淡。但是又能怎么办呢,死去的人又不能重生,失去的腿也不能找回,反复提起带来的只是持续性的创伤,所以到最后剩下的,就只有一句轻飘飘的“不想提了”。周青先这时候才恍惚地明白了,他今天一直都有理由拒绝林北生的邀请,却一直半推半就不明确表态,其实就是想变着花样和他多待一会。他也想通了,其实就像周淮说的那样,他根本不需要向这家人道歉或者提供补助。他能做的最大补救,就是远离、就是逃走,永远、永远、永远不要再踏入他们生活。林北生还可以爱周青先的最后一天郑琪不想提,周青先也不敢再问,两人便不尴不尬地聊着天,直到林北生从厨房蹿出头来叫他们吃饭。林忍冬很积极地在摆碗筷,林北生站在桌旁,偏着头望了周青先好一会儿,忽地抬起手去戳他鼻侧的痣:“怎么了?”周青先害怕郑琪看见,连连往一旁躲去,压着声音很不赞同地撇向他:“干什么?”“不干什么。”林北生松开他,咧着个大牙乐,“总感觉你不太有精神呢。”周青先躲开他,随口应道:“没睡好吧。”“那吃饱了一会睡会儿吧。”林北生便顺着他说。吃饭时的氛围倒是比单独和郑琪相处要轻松一些,有林北生在,话题也不会偏到不该提的地方去。他们家的饭桌和周青先家里完全是不一样的,大家其乐融融地聊着今天发生了什么,不会秉持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所有人都紧绷绷的,四菜一汤摆在一起,林北生会先给妹妹夹菜,然后挑最好的肉放到周青先碗里。饭后郑琪很识趣地把空间都留给他们,带着妹妹说是去睡午觉了,林北生去把碗洗了出来,发现周青先正对着他们家那面挂满了奖状的墙发呆。在夏秋季节不分明的城市中,这是一个极为普通的下午。澄黄的阳光落在墙上,将泛黄起翘的奖状边角拉出不规则的影子,空气粉尘打着卷儿落在擦得一尘不染的合照上,被定格在那一刻的林囿仍毫无所觉地笑着。周青先抬着头,视线就算停留在这面墙上,却好像在望着很远的地方,不知道他在往哪里,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从落地窗探进来的阳光呈尖锐的三角形,落在他的肚子上,像要把他刺穿。林北生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不安,他不知道这种感觉从而而来,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些什么,但心脏好似就是被很细的针戳了一下,看不见伤口,只有绵延不绝的酸楚。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去做这些动作,闯到周青先身边,打破环绕他的落寞,几乎是莽撞地将他拉到自己怀里来。周青先被他撞得往一边倒去,情绪却依然无太大起伏,平平地提醒:“当心阿姨看到哦。”“她和林忍冬在睡觉呢。”林北生说,“再说看到也没什么吧。”周青先木然地问:“你为什么每天都疯疯癫癫的。”“这叫充满活力好吧。”林北生说着,带着他向后倒去,两人齐齐落在沙发上,像共同打捞上岸的鱼群一般弹动。他搓着周青先的头发,问道:“刚才和我妈妈聊了什么?”这是一个不大好的提问,林北生从周青先的反应就能看出来。他总是这样,遇到不想聊的事情时便缄口不提,抿紧的唇是关上的锁,漂浮的视线同最无趣的粉尘一致,升起、落下,从那面充满回忆的墙,停留到林北生的眼角。周青先有一双漂亮的眼睛,眼角下勾,眼尾狭长,眼皮很薄,视线水波一样柔和,漫过林北生时却像水一样窒息。明明他们抱着,挨得极其近,林北生的手指能摸到他的头发,耳朵能听见他的心跳,鼻腔能留下他的味道,可是他还是难以抑制地、从未有过地产生一些悲观的想法——他觉得,他可能马上就要失去周青先了。他可能马上就要走了,可能是明天、可能是今晚、可能就在下一秒,随着呼吸的间隙,眼睛闭上、再睁开,或许这个人就要消失了。谁也留不住他、谁也不知道他在哪,周青先会成为大脑里像五分硬币大小一样的疤,再逐渐被吞噬细胞消解,从声音、面貌、印象、习惯,一点一点离开林北生的头脑,于是全世界不会再留下他的行踪。林北生敏锐地意识到他们不能再聊这个话题了,他对着那面墙,问周青先:“你刚在看什么?”“奖状。”周青先随口撒了个谎,“为什么上面没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