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难说这是解脱还是另一种层面的煎熬,车祸发生时他发着高烧,混混沌沌的视野里被套了红色的滤镜,隔了雾的耳朵里是鸣笛和尖叫,他倒在十字路口,不清楚那昏暗肮脏的到底是流不完的血,还是本就不堪入目的世界。于是周青先在很多时候都不敢想,不敢回望。周淮的目的达到了,点到为止地提了这件事情,故意让周青先费心猜忌之后,又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接受他方才的邀请,说她要出去逛逛。这是每次必经的过程,周淮不会轻易和这院里的其他人接触,但唯独周青先来的时候会趾高气昂地出门。她起身去检查自己的妆容是否服帖,调整了耳坠的位置,又补了口红,最后挂上笑挽起周青先的手。这位宝贝儿子是她最能炫耀的武器,她要求周青先这一天一定要盛装出行,不只是要周青先重视与自己的会面,更是要让医院的其他人都敬仰他们。精神病院里长长的走廊,被她踩得好似红毯,并不敞亮的灯光是为她而亮的镁光灯,她高傲地仰起头,蔑视所有人投来的目光,在这时候也认为自己是高人一等的。周青先会在配合地在一旁笑,完美得像周淮按自己标准定下的人偶。最后这一场虚伪的母子会面以共进午餐结束,周淮向一些根本根本不重要的人展示了一出母慈子孝的戏码之后,亲自叫刘叔来将周青先接走了。周青先求之不得,这一上午让双方都疲惫不堪,两人都只想回去休息。雨到正午时越下越大,落在车顶时咚咚锵锵,好像在敲鼓。周青先在车上转着手机,因这样湿闷的天气提不起劲,脑子里也还在不自觉地想周淮最后暗示的那番话。如果当时的车祸并不是因为周淮精神失常所致,那徐以凡到底在其中掺了什么手脚,还与其他人有关吗。倘若真的要查,又该从哪里查起呢,徐以凡当初以维护公司名声把这件是藏得这么好,看来并不是这么简单……如果要查,需要和另一个当事人联系吗。他捏着手机,下意识地翻着与林北生的对话框,两人的聊天记录也很简单,就是一方说“来”,另一方回个“好”。正对着单薄的聊天界面出神呢,忽地刘叔踩了一脚急刹,周青先手一抖,竟然给林北生拨了个电话过去。他几乎是立马反应过来按断,语气有些责怪:“刘叔!”刘叔歉意的笑脸在后视镜中露出来:“不好意思啊少爷,这雨太大了都要看不清路,差点追尾。”周青先隐约感受到一些既视感,霎时间冷汗爬满后背。彷徨心悸的感觉弥散开,周青先略微松开了一点领带透气,一低头,林北生给他回了电话。他心中一跳,想也不想地挂断了。林北生便没打了,换成发消息问:睡醒了?周青先还没来得及回,他又突突发了几条过来:早上出门的时候顺便给你挂了份早餐在门把手上,饿的话可以先吃点垫垫肚子。林北生:看着天好像要下雨,也留了把伞在那儿,省得你出门又不带。林北生:是要见面吗?他话实在是太多又太亲密,周青先几乎是应接不暇,皱着眉一条都还没来得及回,根本就分不出心再去想刚才那些弯弯绕绕的事情。他皱着眉,就针对最后一条慢吞吞地打字:不见。林北生给他回了一个特别忧郁的雨中小狗表情包。周青先就把手机掐灭了,非常情绪外露地撅着嘴,转头看了看黏在窗玻璃上的雨,看了看晃来晃去雨刮器,看了看刘叔圆润的侧脸,又看了看自己修剪的十分完美的指甲,然后十分不情愿地掏出手机,慢吞吞地回他:半小时后。林北生回复敬礼小狗。周青先望着这只小狗,在心中构想了一系列完美的借口。他想,昨天林北生晚上等了这么久也没做成,心中肯定是觉得受亏欠了才想要见面,那今天进行一些补偿是于情于理;加上今天去见了周淮心情不是很好,急需找个方式发泄;另外他也正好需要试探一下林北生对那场车祸的知情度……并且,这只雨中小狗看起来确实有点惨。如此一来小周总便对自己的行为作出了充分且合理的解释,坚定认为并不是自己想要见林北生,十分坦然地关了手机。结果一见到在门口笑着罚站的林北生,他便莫名的有些心乱了。这时的雨还很大,林北生撑的那把黑色的、能把弟弟妹妹都容纳进去的伞,本来还在看手机,一抬眼见他来了便眉宇都向上扬了,先一步走过来接他。明明外面的雨还很大,可是周青先就是莫名地能听清对方将水洼踩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