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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第1页）

老周守着烈士的墓碑，在寂寞的红柳沟，度过了相对平静的十六年。

生命对他来说，唯一的价值就是坚守！守着那场战争的遗骸，守着长眠在祁连山下的战友，守着自己做为男人的承诺。在炊事班长老周心目中，那些墓碑，那些长眠在地下的官兵，仍然矗立着一个方阵，一个军人的方阵，一个鬼雄的方阵，他们比现实中一身军装的热血男儿更刚烈，更有血性，更加具备战士的钢铁意志。在漫长而短暂的十六年里，老周总是期待有部队驻扎到红柳沟，然而，他一次又一次地失望了，红柳沟像一个被战争和军人遗忘的角落，偶尔来一两个草绿色的身影，不是武斗的民兵，就是跑到骆驼山上&ldo;破四旧&rdo;的红卫兵。

在盼望和等待中，a军区副司令巩焕英将军被押到红柳沟。

同将军一起玩&ldo;狼吃娃&rdo;游戏的那个夏天，对老周来说，是一段难忘的时光。

羊粪蛋蛋煨的野火，盖上一层梭梭柴，烟就特别多。一柱烟痛苦地扭动着，淡淡的蓝，微微的热，弥漫在戈壁的暮色里。夏季的黄昏拉得很长，阳光潮水一样从空旷的戈壁退走以后，天就凉了下来。吃过两碗羊肉揪面片的老周，就和白发染霜的将军巩焕英玩起了&ldo;狼吃娃&rdo;的游戏。开始，将军不会玩，老周就不厌其烦地教他。

这种游戏流行在八百里秦川，很简单，也很复杂，。

祁连山的雪线遥遥在望。

将军坐东向西，老周坐西向东。将军盘腿，老周蜷膝，他们坐着，谁也不说话，看蓝色的烟散漫地飘动，在空旷的戈壁形成一柱袅袅的孤烟。牧羊犬卧在离火堆不远的地方，吐着舌头，望着两个鬓发微微染霜的军人&ldo;下棋&rdo;。火堆后面三十来步远，就是他们的土屋，黄泥墙，干打垒。房子后头就是用石头垒起来的羊圈，上百只羊&ldo;咩咩&rdo;地叫着吃干草，紧挨羊圈的是马厩，有十几匹马，那些马都是商云汉坐骑的后裔，个头低矮，马头偏大，眼睛如铃，蹄子如碗，尾巴的长鬃散开如黑色的瀑布。

牧区成立人民公社的时候，考虑老周一直在为烈士守墓，就仍旧让他放牧那些马匹，另外又给他分了十几只羊让他牧放着，将他编入生产队里，分肉分粮都有他的份。

将军将盯着火堆的眼睛移开，笑了笑，道：&ldo;老周，还来不来？&rdo;将军笑的时候也显得忧伤。

&ldo;狼吃娃？&rdo;老周笑着问。

&ldo;狼吃娃！&rdo;

&ldo;来就来，师父不怕徒弟娃。&rdo;老周说完就有点后悔，人家是身经百战的将军是大军区的副司令，自己一高兴，稀屎嘴就乱喋喋。

将军不在乎地笑道：&ldo;我向师父学习。&rdo;

老周用眼睛在地上寻了半天，寻到一根红柳棍儿，在地上划拉。老周划好一个棋盘，道：&ldo;来吧。&rdo;将军盯着划好的棋盘问：&ldo;井呢？&rdo;老周指着格子里的&ldo;井&rdo;说：&ldo;这不是。&rdo;将军沉吟道：&ldo;再划个边。&rdo;老周将&ldo;井&rdo;又往大地改了改。

&ldo;谁当狼？&rdo;将军问。

&ldo;昨天我当的，今天轮你当。&rdo;老周笑道。

&ldo;好，那我就当一回吃娃的狼。&rdo;

&ldo;我是娃，我先走！&rdo;老周移着&ldo;娃&rdo;，将军移着&ldo;狼&rdo;，&ldo;狼&rdo;撵&ldo;娃&rdo;，&ldo;娃&rdo;躲&ldo;狼&rdo;。

&ldo;狼吃娃了。&rdo;将军盯着棋盘说。

&ldo;我输了，狼把娃吃了……&rdo;

&ldo;狼把娃吃了……&rdo;将军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已经噙了泪水。

&ldo;再来！&rdo;老周说。

&ldo;不玩了。&rdo;老

周看见将军戚然的脸色，关切地问：&ldo;想孩子了？&rdo;将军苦笑着摇头道：&ldo;我已经没有家了。&rdo;

&ldo;没有家？&rdo;老周吃惊道。

&ldo;我被揪斗几个月后，造反派诬陷我妻子是假党员，是混进革命队伍的资本家小姐，她没经过大的政治风浪，连病带怕，不到半年就去世了……&rdo;

&ldo;孩子呢？谁在照顾孩子？&rdo;

&ldo;我被隔离审查，他们只是通知我说妻子病死了。&rdo;将军潸然泪下。

&ldo;他妈的，一群狗杂种！&rdo;老周愤愤不平地骂道。

&ldo;你打算怎么办？&rdo;将军深邃的目光盯着老周的脸。

&ldo;什么怎么办？&rdo;

&ldo;永远一个人守着一群烈士的墓碑？&rdo;

&ldo;我家少爷埋在这里，我要永远陪伴他。&rdo;

&ldo;你家少爷是谁？他怎么会埋这里？这里埋的不是骑兵大队的烈士？&rdo;将军有点奇怪。老周望着远处高高矗立的墓碑说：&ldo;我家少爷就是第一野战军骑兵大队长商云汉，他就牺牲在生擒土匪马老五的战役中。&rdo;

&ldo;他家是地主？&rdo;

&ldo;商家是八百里秦川有名的大财主，经营着三个钱庄，四个粮庄，盐茶和丝绸瓷器生意在全国都有分号。老爷虽然是个大财东，但做事仁义有良心，经常接济穷苦人。我的命就是老爷在泾河岸边的柳树底下拣来的。&rdo;

&ldo;你不知道自己的父母？&rdo;

&ldo;老爷将饿了三天三夜的我抱回家，我已经饿得哭不出声来，老爷说抱起我的时候，我肚子上系着一个血写的白布条，布条上只写着&lso;孩子姓周&rso;四个字。&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