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玲对女儿谭小虹不听她的劝告,考入重点高中以后,在分班的时候选择学理科而不是学文科,没有按照自己为她设计的路线走,一直是耿耿于怀。殷玲有一次对谭小虹说,她们杂志社招聘了一个大学文科的毕业生,工资和拉广告的提成,再加上在其他报刊发表文章的稿费,每个月可以拿到两万多块钱。谭小虹说,她有个高中时的同学,大学文科毕业以后帮助人家推销家具。每个月的收入,有时候两千多块钱,有时候三千多块钱,还有的时候只有千把块钱。那个同学也不想丢掉自己在学校辛辛苦苦学习的专业,也想学有所用,圆文学家的梦,一直都在利用业余时间写东西,做文章,笔墨纸张耗费了不少,最后终于有两篇文字见报,一篇是“征婚启事”,一篇是“求租住房”。听说他最近刚刚写成了一本“书”,“书”里边单单是主人公就有两三百个,别人问他写了一本什么样的传世佳作,里边有那么多的人物,都快与《红楼梦》差不多了,他骄傲地仰着头,笑而不答。后来大家才知道,他不过是整理了一本‘同学录’,把熟悉的和不太熟悉的同学的有关信息,抄写了一大本子。唉,真不知道这个伟大的作家什么时候才能够拿到诺贝尔文学奖!
谭小虹别有用意的话气得殷玲猛喘粗气,直翻白眼。
趁着殷玲不注意,谭小虹附在谭森耳边得意洋洋地悄声说:“爸爸,刚才的话您别信,我是故意气妈妈,瞎编的!”
听到了外边传来汽车的引擎声,谭森站起身来,走到厨房的窗户跟前,看到殷玲已从杂志社的本田车上下来,正往楼里边走,后边跟着帮她提着行李箱的司机。
五十多岁女人的容颜,在无情岁月的摧残下,一般都成了枯枝腐叶,败柳残荷,而殷玲的外貌比她的实际年龄要年轻得多。她喜欢留男式短发,当然,她这样做并不是要缩小与谭森光脑袋的反差,而是觉得“精干、利索”。她也喜欢在天气不太热和不太冷的时候穿一件不扣钮扣的风衣,认为这样走起路来才显得“飘逸、潇洒”。
司机走了以后,殷玲就进了卫生间,对面部进行卸妆保养。这已经成了她近年来的习惯,卫生间里用于化妆和面部保养的用品是应有尽有,她要利用金钱来弥补生理上的某些缺陷,并尽可能地把无情岁月对自己外形造成的损害减小到最低程度。谭森私下里曾经给谭小虹发牢骚说:“你妈妈是你姥爷、姥姥共同生产出来的‘产品’,因为无法‘退货’,所以,她只有自己进行再加工。”
看到殷玲从卫生间出来以后,谭森对她说:“我现在去给你加热牛奶。”
殷玲说:“这班飞机上有一道正餐,我已经先吃了一些,现在还不怎么饿了。”
“那你在家里休息吧,我去办公室加一会儿班。”
“等一等!”殷玲制止住走向门口准备外出的谭森,冷冷地说,“我不同意你去搞什么经济适用住房建设,有些道理我前天在电话里已经对你讲了。有些房地产企业关系复杂,乱象丛生,历来是‘事故多发区’,有的人就是喜欢乱中获利,你最好别去凑热闹。别有所图的人在经济上出了问题会一辈子抬不起头来,我知道你是想为大伙办好事,但是,一人难衬百人心,你最终可能会惹一屁股臊,多少年以后都要落埋怨。再说你在部队买的这套经济适用房我们也不一定去住,将来可以出租或者留给小虹,不必过于关心它建成什么样子。最近我的大妹对我讲,她准备在香山附近的一个住宅小区里买一套连体别墅,那里的自然环境好,交通方便,价格也不算太贵。那个小区的二期工程很快就要开工,我们将来在那里也买一套,这应该是一个比较理想的选择。”
“香山附近的地理位置肯定不会错,但是,我认为,住房不但要看自然环境,也要看人文环境,我更看重后者。如果上楼下楼见到的都是同事、战友,能够互相问个好、打声招呼,平时又能够在一起说话聊天,锻炼身体,即使房子小一些,住着也让人心里很高兴,一家人闷在别墅里我不习惯。另外,如果你是一心一意地为大伙办好事,即便是有些地方考虑得不周,甚至出现一些难以避免的差错,我相信大伙也能够理解。”
“你有没有想到过我的感受?”
“现在已经不是母系社会,什么事情都要听女人的。”
谭森说这句话的时候,表现得有些不冷静。
“话不要说得那么难听,住在什么地方的问题咱们以后再商量,建房子的事你最好不要参与。”殷玲知道,最近谭森心里淤积了一些对自己的怨气,没有责怪他,与谭森说话的时候依然心平气和,表现出了少有的耐心。
“军人应该服从命令,这不是个人要不要的问题。再说了,领导让我去经济适用房筹建办,是对我的信任。”谭森冷冷地说。
“你当兵当得连一点自我都没有了,领导的信任有两种结果,一个是提拔重用,一个是出力干活,你是一个快要退休的参谋,你还能往上再走一步?”殷玲开始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只怕是你与以前一样,做一条为别人作嫁衣裳的春蚕,只怕是只能作茧自缚,而不会羽化成蛾。”
谭森最不愿意听殷玲的说教,他曾经对女儿说过,我们家缺少的是一团棉花,或者是把你妈的嘴巴堵起来,或者是把我的耳朵堵起来。
“你嘴巴里的名词不少,可惜同情心不多,建设经济适用住房关系到几百个老干部的切身利益,身后边有几百双期盼的眼睛盯着,我没有理由打退堂鼓。”
谭森与殷玲说完,就脸色难看地出了家门,让妻子一个人不是用肠胃、而是用心,去慢慢消化自己刚才那口气硬硬的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