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在大地上撒播了一层银辉,一团团昏黄的路灯灯光破坏了春天月夜的意境,似乎是在起着画蛇添足的作用。
谭森吃过晚饭以后就从家里往办公楼的方向走,按照任局长的要求,今天夜里他要和樊工一起加个班,根据部里可用于补贴的经费数量、退休干部已经到位的住房补贴、干部自己必须拿出的购房资金,以及目前了解到的市场行情,认真地算一笔账,看看与信实公司谈判时,部队一方能够接受什么样的土地价格,待向部首长汇报后,再确定谈判的底线。
推开办公室的门,谭森看到樊工将脑袋埋在纸堆里,正在那里画表格。汪泉也在自己的位置上坐着,裹着一团烟雾在看报纸。谭森连忙把窗户打开,对汪泉说:“是不是你老婆又不让你在家里抽烟,你才跑到这里放毒?”
“你这话说的不对,抽烟是好事,不是放毒,我花钱买烟抽主要是为了给国家增加税收。”汪泉头也不抬地说。
“抽烟的危害连小孩子都知道,你还说是好事,你看看你面前还飘散着青烟的烟灰缸,像不像是一个微型的焚尸炉?既然抽烟能给国家增加税收,是好事,你为什么不让你儿子学着抽烟。想想你以前是怎么威胁他的?噢,对了,‘你要是敢学抽烟,我把你的两条腿都打断,让你的鞋和袜子一起失业。’你儿子应该问问你:为什么你说艰苦朴素是好事,让我向你学习?为什么你说抽烟是好事,却又不让我去效仿?”
汪泉对正在一边忙活的樊工说:“老谭这家伙越是有人的时候越是爱揭我的短、出我的丑,樊工你说对不对?。”
樊工抬起头,莫明其妙地说:“你们刚才说什么?我没有在意听。”
“我们刚才说的话你没有听见,那我就再说一遍!”谭森说。
汪泉赶快说:“你快别说了,还是听我说吧,有这么一个故事,几个小孩子对家长们管教他们不满意,在一起讲怪话。第一个说,我爷爷为了节省煤气费,让我大冬天洗凉水澡。第二个说,我奶奶为了节省家里的电灯费,让我晚上学习的时候用盲文写作业。第三个说,我爸爸为了节约粮食,准备让我到医院切掉半个胃。第四个说,我妈妈为了让我少用家里的被褥,让我夜里练习站着睡觉------”
“第五个说,我老爹自己抽烟不让我学着抽,让我想抽烟的时候爬到烟囱上边去------”
汪泉没等谭森把话说完,就推了他一把说:“你这个家伙时时处处都不会忘记出我的洋相!”
樊工停下手里的话,在一旁说:“讲怪话是小小孩的行为,大小孩对家长不满意就该顶撞了,我的儿子原来就是那样,你说他一句,他想回敬你两句。有时候你想说的话还没有出口,他已经摆好批判的架式在一边等着你了。”
“这就说明现在的孩子进步了,有头脑,会思索。”谭森说。
汪泉不满意了,对谭森说:“有的人就会捡了便宜卖乖,你为国家培养的‘革命事业的接班人’是一个女孩,又听话,又好管,哪能体会到管教男孩子的家长们的难处。”
“你才是捡了便宜卖乖呢,独生子女是个男孩,是多少孩子家长求之不得的事情。”
“还是女孩子好管教、易养活,你看你们这个三口之家,矛盾少,负担轻,生活好,丈夫身体强壮如松柏,妻子性情温柔像杨柳,女儿美丽可爱似花朵,真是令人羡慕。”
“照你这么形容,我们家都成‘植物’人了。”谭森笑着说。
樊工说:“不管是男孩子也罢,是女孩子也好,都有一个家庭教育的问题。通过这些年教育孩子,我有一个体会,就是要讲的道理是直的,但是人的耳道是弯的,道理不用婉转的话去说,它不会通过人的耳朵进入到人的脑袋里边去,大人是这样,小孩子更是这样。”
谭森在一边附和着说:“樊工讲的话非常有道理,说话是一种工作方法,也是一门艺术。我听到过两个笑话,第一个,是一位大姐到银行想提前支取一笔存的定期的钱,年轻的女工作人员对她说,你的死期还没有到,把身份证拿过来才能取。这位大姐不干了,对女工作人员嚷道:‘你的死期才没到呢,有你这样讲话的吗!’结果两个人大吵了一架。第二个,是一位先生在饭馆里吃饭,女服务员端着一只杯子过来对他讲,先生,您的奶来了!这位先生比较有涵养,心平气和地问女服务员,我的奶来了,我的爷来了没有?”
“谭参谋讲的笑话很有意思,从道理上来说,银行的工作人员和饭馆的服务员从本意上讲,要表达的意思都没有错,但说出来的话经不起推敲,容易引起别人的误解。”樊工笑着说。
汪泉不以为然地说:“我并不反对对外人说话讲究艺术,但对于自家人说话就用不着绕弯子了,谭森同志曾经教导我们说,‘家,就是一个可以随便说话和发泄感情的地方,有屁就放,有话就说,那才叫痛快’!”
“你这话有些地方讲得不完全对,对我说过的话有曲解。”谭森说,“一个人在自己家里,相对于在外边来讲,是可以随便一些,但是,自己家里的人也和外边的人一样,也都有自尊心,也需要互相尊重。如果你现在不尊重你的儿子,将来你老了,你的儿子也可能不会尊重你。”
“他尊重我或者不尊重我,都无所谓,我也不指望靠他给我养老送终。我早就想好了,等到我和老伴七老八十都不能动弹的时候,儿子要是不想管老人,嫌麻烦费事,我们就交点钱,住到敬老院里去,老两口宁可在那里孤独自尝,同享天伦之苦。”
“你已经做好了去敬老院的准备,现在还发愁买经济适用房干什么?”
“在去敬老院之前,我还得有个自己栖身的窝吧!”
“假如家庭成员之间没有尊重,没有亲情,你所说的家不叫‘家’,充其量它只是一座建筑物的一部分,或者叫做‘一套房子’。”
汪泉听了谭森的话,显得有些不大自然,红着脸对樊工说:“你听听谭高参刚才说的这番话,是不是觉得他像个理论家。”
“我不喜欢理论家,理论家是别人一句话能说明白的道理,他要说上老半天,别人老半天弄不明白的问题,他一句话也不肯说。”谭森说。
“那你像个哲学家。”
“我也不喜欢哲学家,哲学家是别人明白的事情他能给讲糊涂了,别人糊涂的事情他反而更不明白。”